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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刚一出口,他又情绪低落道:“可崇本已不能带兵了,有心报国,无处投效。”
刘崇望终于又露出了笑容,温和道:“好说,这都好说。”
杨崇本闷着不说话,双目视地不语。
到这个时候,该说的都说了,他把自己的人设也架好了,就是一个单纯的武人,但是讲义气,知恩图报,愿意为对自己好的人卖命,这样的人放到什么时候都是当权者最喜欢的。
说白了,他就想让刘崇望知道,他是一条很好忽悠的狗!
言多必失,至于刘崇望信与不信,那已非他所能掌握,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杨崇本低头不语,现在轮到刘崇望做决定了。刘崇望默默看着杨崇本,深邃的目光很是复杂。
“怎么又不说话了?”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心里伤心。”
“伤心什么,没准你卸甲回家?”
“不是,崇本不能为朝廷立功以洗刷旧罪,所以伤心难过。”
“行了,老实呆在家里等着。”
杨崇本还是不说话,像是耍起了少年脾气,刘崇望叹气道:“起来吧,你想为朝廷带兵打仗,那就让你带兵!”
说完,双目直直的看着杨崇本。
杨崇本心中狂喜,这就成了吗?这就过关了?
他当下正要应答谢恩,忽然却想起哪里不对,心中暗自思衬道:“要是此时展露兴奋,岂不是自证我是冲着带兵出师的动机答话的?一旦被这老狐狸识破,万事休矣!”
现在自己是知罪且诚心待处的罪将,带兵也并非己愿,而是想籍此为国建功以赎罪!
好险,差点上了这老狐狸的当!
当下连忙收起喜悦,平静道:“相公要崇本带兵可以,但崇本有两个条件。”
刘崇望笑道:“你自己要为国建功赎罪的,怎么又跟本公谈起条件?”
杨崇本拱手道:“这跟带兵没关系,相公起用我是相公对我好,我记着。但是一码归一码,我那两件事也不难,一是妻子家眷都必须留在京城住,二是崇本请出京讨贼,从今往后,崇本与贼帅不共戴天,如果我跟不服王化的贼子火拼,到时候相公不要拦我。”
他这话有三个意思。一是用看似无所谓的态度,不动声色的将自己带兵这事定下来,让刘崇望无法反悔。二则是表明他的立场和态度,强化他展现的形象。
至于第三,纯粹就是投刘崇望所好了。
当今天子志在中兴大唐,将来必会与强镇交兵,他说自己与贼帅不共戴天,就是拐弯抹角的告诉刘崇望和幕后的皇帝,今后朝廷只要出师讨贼,他会是最卖力的。
他杨崇本就真的想卸甲归田吗?他才二十一岁,他不想。今天这般演戏是因为他想造反吗?李茂贞的先例在前,他不想。
可他这般演戏,就是想抓住与宰相见面的机会,取得宰相和朝廷的一定信任!
他想建功立业为己赎罪,他的确也想为朝廷效力,可他一个武人没有兵权就不能建功,而一个被活捉的罪将想在被赦免后的短时间内得到兵权,真的是难如登天,这回不把宰相骗过去,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刘崇望听完杨崇本这话,脸上笑意更甚,应允道:“好,明日本公奏请陛下赐你宅邸,你要出京讨贼本公也允许,眼下绵剑大乱,这是你的机会,但不可自作主张,记下否?”
“崇本虽是匹夫,但也知道奉上令行事,请相公放心。”
刘崇望站起身,走到杨崇本跟前道:“听令!”
杨崇本当即伏惟叩首。
刘崇望道:“从现在起,你就是神策军都校,连夜去领战衣甲胄佩刀官牌,再准你自募随从旧部一千人,后天一早赴任蜀王帐下,若遇非常之事即报兵部!”
杨崇本当即跪地叩拜道:“末将领命,拜谢相公!”
等他离开后,高克礼问道:“敢问相公,您看此人如何?”
刘崇望淡笑道:“有心机,知进退,暂且可以一用,陛下真乃神人也。”
高克礼喜道:“陛下天人之姿,有未卜先知之能!”
在他们看来,李晔从没有见过杨崇本和符道昭,但却对二人了如指掌,这的确匪夷所思。
望着小院,刘崇望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若此子当真能用,那真是陛下之福。”
高克礼道:“的确如此,但岐州贼将不可不防。”
刘崇望呷了口茶,对刘过道:“过儿,你去帮帮他,不要苛责,性情收敛些。”
高克礼会心一笑,点头道:“相公卓见,陛下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交谈了几句,刘崇望又吩咐门子道:“去,叫符道昭进来。”
刘崇望收敛笑容,脸色渐渐沉重,高克礼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符道昭刚一进来,就听得高克礼厉声呵斥道:“符道昭,你欺君罔上,勾结逆贼对抗朝廷,该当何罪?”
符道昭见高克礼面白无须,就知道他是中官,心中升起一丝不满,也不理高克礼的呵斥,只径直对坐在上位的刘崇望见礼,当日他归降时见过刘崇望。
刘崇望受了他的礼,但却不叫他起身。
符道昭跪在地上,心中思索起来,宰相没有说话,中官却率先对自己发难,这是为何?
若朝廷当真想杀我,早就一刀砍了,何必如此大费周折?不对,符道昭忽然觉得不对!
就算是中官一时激愤,但宰相不会无聊到跟这阉人一起来找自己打嘴仗。
看来要套自己的话,刘相公身后还有一扇屏风,屏风背后应该藏着什么人偷听。
呵呵,符道昭心中一笑。
他只是一想就知道,皇帝既想用他却又猜忌他。
收敛心神,符道昭对高克礼肃然道:“回中使话,罪职曾经的确为逆贼效力了,但从未存心勾结逆贼对抗朝廷,否则何必从秦宗权手下逃出?罪职一直效镇,又何谈欺君?”
“符道昭,你还敢狡辩!”
高克礼大怒,指着他尖声叫道:“若不是秦宗权败亡之势已成定局,你岂会逃奔?宋文通待你如待手足,关中谁人不知?当日若不是十一镇大军破城,宋文通末日来临,你又岂会率部投降相公?宋文通临刑前已经把一切都交代了,你根本就是存心作反!”
符道昭冷笑,讥讽道:“秦宗权歹毒非人,朝野谁人不知,符某怎会铁了心与他蝇营狗苟,宋文通待符某好不假,但这能不足证符某存心作反,杨复恭谋反之前对中官都很好,中使既为内侍,难道不曾受过杨复恭恩惠?难道说杨复恭谋反时中使也参与其中?”
高克礼哑口无言,没想到符道昭不但不入圈套,还反将了他一军。
“贼子住嘴,休要血口喷人!”
高克礼气急败坏,稍作思索又道:“好,那朝廷讨贼制书下达的时候,你为何不弃暗投明?当日王师围攻岐州,你为何不开城出降,为何等到城破才归顺,这你又作何解释?”
符道昭冷笑道:“凤翔节帅不是符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符某若是照着中使说的做,早已经身首异处,何以站在这里跟中使答话?中使要我解释为何城破归顺,那符某是不是该效仿聂封与成德牙兵与王师顽抗到底?中使既然想杀我,何不现在就动手?”
高克礼再次语塞,指着符道昭大叫道:“贼子猖狂!”
符道昭不理会他,拜刘崇望道:“承蒙相公保我不死,道昭感激至极,古老前人说威武不能屈,若中使一定认为道昭存心叛国叛君,道昭惟以一死证清白!”
说完这些话,符道昭眼眶微湿。
本以为弃暗投明归顺朝廷能得到为君征战的机会,没成想遭到的却是阉人折辱!
刘崇望笑道:“本公知晓你的心意,勿要多虑,先回去等通知。”
符道昭尊重刘崇望,当下恭敬领命退下。
等他走远之后,屏风后果然走出来一人,却是个端庄美貌仪态万千的华贵女子。
高克礼急忙上前扶住她,刘崇望躬身见礼道:“淑夫人……”
女子玉手轻抬,挺着大肚子道:“不必多说了,高克礼,跟本宫回去吧。”
是夜,长安殿寝宫。
李晔眉头紧皱,手放在淑妃的军机重地,静静听她说话,过了半晌,李晔才露出勉强笑意,再次跟面前美人确认道:“符道昭的确这么说?”
这次她被派出宫去听议,也是因为李晔对她十足的信任。
李晔知道身边的人,高克礼和顾弘文等人对他很忠心,但这些人都各有各的算盘,这些宦官往往会把一件事按照自己的需要添油加醋一番,等说给皇帝时已变了模样,在皇帝不能自降身份诏对降将的现实情况下,李晔只好派出何芳莺听议。
何芳莺拿开李晔的咸猪手,风情一笑道:“确实如此,陛下明日与刘崇望对照即可。”
李晔自嘲一笑,接着长叹一声,整个人便陷入沉寂。
为君不易,用人实难。
李晔大可以直接起用符道昭和杨崇本,但那些骄兵悍将会服降将败将吗?
皇帝信任是他们上任的法统,可要是没有权臣给他们当后台,这些降将败将在短时间内很难在任上发挥出自己的才能,山高皇帝远,光杆司令仅靠皇帝的信任是不够的。
半晌过后,李晔又问道:“你看此二人如何?”
何芳莺嫣然一笑,沉吟道:“杨崇本不是说要效忠吗?且看他怎么忠再说吧。”
李晔沉默,若有所思。
定初元年六月初九是夜,随着绵州兵变,东川道迎来了一场空前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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