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母亲问四女儿鹿女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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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时期，很多时间里，父亲总是叹息地望着我们说：“孩子们，你们自个要努力发奋学习，为父的只要你们考取了学校，就没有不让你们去读的道理，为父的只能维护你们到这步，其他的步子都得靠你们自己走，你们的父亲说不定哪天就走了，维护不了你们，上次我没走成是阎王爷开恩，往后没有这样的好事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呐！”

父亲这样说时，满脸微笑，声音平和，清瘦的脸容还如从前一样俊朗，没啥异常，怎会突然就走呢？父亲隐藏的叹息我们听不见。我与姐妹们听到父亲这样说话，都没当回事。在我们心中，父亲只不过以此叫我们更为好生努力地学习，并不会真正离我们而去。

只是父亲确实消瘦了很多，父亲本来就瘦，还更为的消瘦，确实令人担心，只是这么瘦的人，怎会有高血压？看来高血压并非胖子的专利，瘦人也可得高血压。但青春活泼的儿女们不晓得父亲的病痛，父亲也从未在我们面前表现出病痛的样子。

恰逢鹿女与堂弟建的大婚之际，父亲病了，并没有及时去医治，而是留在家里等待办理两桩婚事。鹿女比堂弟建大一岁，两人的婚事相隔只一个月。鹿女是我七姐妹中最有才华最有前途父亲最为器重的女儿，却沦落嫁给了乡巴佬陆仔。堂弟建呢，是陈家父辈们的长子，祖母的长孙，不管从鹿女还是堂弟建的角度来讲，还是从父亲的角度来讲，父亲都要留在家里办完他们的婚事，才安心。

就鹿女，堂弟建，包括我，这些兄弟姐妹们心中，只有父亲主持的婚礼才是最盛大而完美无缺。就大姐，二姐，三姐甚至我，只有鹿女的婚礼最为的热闹盛大，收的人情也最多，连鹿女的公婆吴汰都说，父亲嫁鹿女赚了钱。

鹿女未婚先孕，害得厉害，陆仔早把鹿女接到他家住了段时间。那些日子，鹿女只要回娘家，总坐在屋后的走廊里，望着父亲的阔大宽绿的果树园叹息，父亲也望着鹿女的背影叹息。三姐一来我们家，也坐在后门口望着鹿女叹息。在三姐古老的愚孝心里，鹿女这个妹子就是不听话，高中弃学不说，还未婚先孕，真是个不孝女，要不是鹿女怀孕害得厉害，古老陈旧的三姐说不定要将鹿女骂一顿，还不服气的。

两年过去，这个阔达之家确实发生了巨变，尽管表面看不出，可家里的每个人都可感受到。鹿女高中毕业之后，倘不是父亲病了，早该安排她去城里上班，怎会这么早出嫁？还嫁给农村娃陆仔？还未婚先孕？鹿女青春年少的梦想与绝世才华就将埋没沉寂于那一座村庄的某户农家的某个平常男人的怀抱里，大家多少不甘。那个时期，一个农家培养一个女高中生并不容易。

陆仔来接鹿女过去住的那日，一向寡言的母亲忍不住发话：“四女儿要走了，可是想吃什么，为母的给她做好了带过去？”

鹿女便传过话来：“四女儿想吃母亲做的新米发粑子。”

可四五月天的梅雨下得旺，新谷子还未收割，哪有新米做发粑子？但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十斤新米，用磨子磨了半天，用脚盆装好，整整招呼了几天几夜。发发粑子是细功夫，最少也得上两三日，母亲日夜地照看着，生怕发不起来，又生怕发过了，怯生生地发过话去：“四女儿还在家住两日，过两日，新米发发粑子就好了。”

鹿女哀弱地传过话来说：“好的，姆妈，四女儿还在家住两日。”

两日之后，母亲做好了新米发粑子，用刀切成一小块块的方形，菱形，洁白的，清香的用碗装着几块端给鹿女吃，鹿女却一点也吃不下。五妹子在一旁馋的口水流，母亲也没给她吃一小块，全给鹿女用白纱布包好了。

母亲平素是个闷鼓佬，干活是把手，可对孩子从不上心的，这次对鹿女如此上心，亲自专门为鹿女发发粑子吃，只在说明鹿女确实害得厉害，几乎濒临了生命死亡边缘，再不吃东西真会虚弱的死掉。都不知鹿女怀孕为何害得这般厉害？

陆仔看着母亲用白纱布将一块块的新米发粑粑仔细地包好，叮嘱他带回去给鹿女吃，忍住泪水，背着鹿女就走。母亲从厨房一路小跑出来，一边将包着白花香甜发粑子的包裹搭在陆仔背上，一边嚷嚷：“陆仔，你这娃咋就走了，恐怕那天我四女儿又想吃新米发粑子呢，还是带过去！”

母亲望着陆仔背着瘦得一把干柴的鹿女，走远的身影，忍不住落泪。就那样，鹿女被陆仔一背，永远背出了陈家大门，离开了我们，离开我的阔大之家。鹿女在陆仔家住了半年，下年九月才办婚事，这是父亲无论如何也要给鹿女办完婚事，再去治病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