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后东皇时代，剑神当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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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葬礼的人群已经散去。</p>

林族总部的忘忧山庄内。</p>

林族墓园。</p>

新坟前，李东城跪着，林枫亭站着。</p>

林悠闲的尸体是李东城和林枫亭一起接回来的。</p>

送林悠闲的是天都炼狱的破晓。</p>

巅峰无敌境高手，世界神榜排名第五。</p>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腥风血雨，双方联系好了时间地点，林族带回了林悠闲，而破晓以及天都炼狱的其他三位惊雷境巅峰高手则一起来到了林族，参加了林悠闲的葬礼。</p>

亲手杀人的华武天皇亲自写了悼词。</p>

是破晓念的。</p>

从回家到下葬，三天时间。</p>

一切都很平静，绝对的平静中，带着极致的压抑与沉默。</p>

李东城这几天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过话，也没有去看天都炼狱的人一眼，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在林枫亭的尸体前跪着，跟东城月一起。</p>

东城月在哭。</p>

她的情绪已经完全崩溃，好几次都彻底哭晕了过去。</p>

李东城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p>

而林悠闲则是她人生中陪伴她时间最长的人。</p>

她离开林族后就一直跟在林悠闲身边，至今已经超过了十年。</p>

无微不至的关爱，毫不私藏的教导，毫无保留的信任，无比殷切的期望。</p>

他就像是一道光，温暖，和煦，包容，照耀在了她的灵魂中。</p>

他是老师，也是父亲。</p>

可以跟他闹，可以跟他撒娇，可以跟他发脾气，可以不理他...</p>

林悠闲没有结婚，没有子女。</p>

李东城和东城月，就是他的子女。</p>

他们姐弟在林族，在林悠闲身边。</p>

林悠闲和林族挡在他们前面，张开了宽厚的羽翼将他们保护了这么多年。</p>

如今林悠闲陨落了。</p>

仿佛一直以来将他们笼罩起来保护起来的一双羽翼直接崩塌了一半。</p>

依旧光鲜的林族，已经让人嗅到了一抹破败的气息。</p>

东城月的精神无比恍惚，数次昏迷后开始高烧不退，被林枫亭强行送进了医院。</p>

李东城一直跪着。</p>

不哭，不闹，不动，不说话，就像是当年他明明知道父母的死因却依旧安静的沉默着一样。</p>

所有的情绪都被他死死的，一点一点的生生压在了内心最深处，连仇恨都一样。</p>

旋翼的呼啸声从远方隐约响起。</p>

悬挂着火焰旗帜的直升机在忘忧山庄内缓缓升空。</p>

旗帜在空中飞扬。</p>

金色的火焰带着看似凌乱但却无比唯美的线条，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散发着一种高不可攀的威严气焰。</p>

那是天都炼狱的旗帜。</p>

在两年之前，这也正式成为了东岛皇室的旗帜。</p>

林枫亭看着直升机起飞远去，默默吸了口烟，缓缓道：“天都炼狱的人走了。”</p>

“嗯。”</p>

“不追？”</p>

“嗯。”</p>

林枫亭不在说话。</p>

李东城依旧跪着，看着干爹的墓碑。</p>

墓碑上，在林悠闲的照片旁雕刻着一行小字。</p>

“我是李东城的干爹。”</p>

这是林悠闲的墓志铭。</p>

据说是干爹陨落之前特意交代过的。</p>

“呵...”</p>

李东城笑了一声，鼻翼微微颤动着，紧紧咬了咬牙。</p>

“他们是来送干爹的。”</p>

李东城声音平稳：“他们杀了干爹，是仇。但他们来人送干爹一程，是情。这要分清楚，我要是在干爹的葬礼上杀了来送他一程的人，是我不孝。所以不能追，反正...以后总是有机会的。”</p>

林枫亭笑了笑，勉强而难看。</p>

“回去吧。”</p>

他伸手拍了拍李东城的肩膀，有些皱纹的手掌用力，将李东城提了起来。</p>

李东城深深呼吸，似乎是因为跪了很长时间的原因，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p>

忘忧山庄内吹过了一阵清风。</p>

风声卷起了周围橄榄树的树梢，一片轻响。</p>

李东城安静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他的视线掠过了墓园，看到了忘忧山庄内的建筑群，看到了林族的私人森林，人造湖，整齐的马路，花园...</p>

一幅幅无比熟悉的画卷。</p>

他安静的看着，目光中有些眷恋。</p>

“不回去了。”</p>

李东城轻声道：“回不去了。”</p>

“嗯？”</p>

林枫亭看着他。</p>

“师父还记得东城家族吗？”</p>

李东城轻声道：“我的家族，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姑姑姑父，姐姐弟弟，各种亲戚，二十多年来，死的死，疯的疯，还活着的，只剩下我和姐姐了。”</p>

“豪门，呵呵，二十多年来，说豪门，东城家族下场算是最凄惨，我总不能让林族也变成这个样子，哪怕是有这种可能，也不行。”</p>

“师父，我在这里住了很多年，这里很好，我很安心，也很快乐。”</p>

“但真是不敢把这里当家啊，安心，快乐，这种东西，是我应该拥有的吗？”</p>

“干爹本该继承林族，但现在却死在了外面。”</p>

“林族近年来被灭掉了好几个分支，损失惨重。”</p>

“因为谁？”</p>

李东城拍了拍胸口：“该走了。不能回去了。”</p>

“其实早几年就该走了，我的出生就是一场悲剧。但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么总该去承担一些东西，如果不是我的自私，干爹也许就不会死了。”</p>

“没有必要。”</p>

林枫亭淡淡道：“我还活着，林族现在也没落魄到这种程度，如果真的狠下心拼一把，未必就怕了天都炼狱。”</p>

“但我想的，不止是天都炼狱啊。”</p>

李东城笑了笑，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亚陆，欧陆，超过五十个国家在通缉我，天都炼狱，北海王氏，我想和他们好好玩玩。”</p>

林枫亭怔了怔。</p>

他突然想到了那天李东城说的话，皱眉道：“你到无敌境了？”</p>

“不是无敌境。”</p>

李东城很认真的开口道：“是我已经无敌了。”</p>

林枫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p>

“我十二岁接触武道，很早之前，我就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九年前，如果不是干爹丢了一条手臂的话，在隐忍几年，我是可以一口气冲上无敌境的，那个时候被打断了一下，就跟写文章一样，写到关键处突然被打断，思路一下就没了。”</p>

李东城轻声道：“这几年，我一直在试图找回思路，我自私，想偷懒，可却发现那种思路已经找不回来了，想要自私偷懒都没办法，所以我改变了我的道路，往前迈了一步。师父，现在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了，目前的黑暗世界，我就是无敌的。”</p>

“之前很多年，我一直压着自己，控制自己，现在我累了，所以，我想换一种生活方式。我走，对林族，对我，都好。”</p>

林枫亭静静的看着他，突然道：“李华武已经超越了巅峰无敌境。”</p>

“他...”</p>

李东城摇摇头：“不行。”</p>

“一定要去的话，那便去吧。”</p>

林枫亭拍了拍儿子的墓碑，缓缓转身，走向了墓园的出口：“想回来的时候，可以回来看看。我老了，但这把老骨头，还能在撑几年。”</p>

李东城没有像是之前很多年那样跟上去。</p>

也没有像是之前很多年那样拉起师父的手掌。</p>

沉默，安静，宠溺，快乐...</p>

二十多年的过往从最初开始翻涌。</p>

记忆中的温暖正在丝丝缕缕的消失，被生生的抽离出来。</p>

李东城静静的看着林枫亭越走越远。</p>

对着那个已经不再伟岸的背影，他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p>

风声呜咽着飞过了墓园。</p>

李东城跪着的身影像是被风吹散，变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剑气，消失不见。</p>

......</p>

手掌落在额头的时候，东城月微微睁开了眼睛。</p>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脸色苍白，无比憔悴。</p>

李东城愣了愣， 轻声道：“姐姐没睡？”</p>

“想睡，睡不着。”</p>

东城月有些虚弱的摇摇头，声音很低很低。</p>

李东城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掌，没有说话。</p>

“东城。”</p>

“嗯。”</p>

“干爹死了。”</p>

“嗯。”</p>

“我很难受。”</p>

“嗯。”</p>

李东城点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情绪，像是一尊只有思想的雕塑。</p>

东城月轻轻叹息一声，苦笑着伸出手，抚摸着李东城的脸庞：“你是我弟弟，但是这么多年，感觉一直看不透你呢。我始终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你伤心吗？”</p>

“嗯。”</p>

东城月默默的看着李东城的眼睛，良久，才轻声道：“我们...拖累林族了。”</p>

“嗯。”</p>

“接下来呢？我们该怎么办？”</p>

东城月近乎呢喃的声音里透着茫然。</p>

“我来接你走。”</p>

李东城开口道：“我们离开林族，做我们该做的事情。来之前，我和师父已经告别了。”</p>

“走？”</p>

东城月似乎从来没想过离开林族的事情，怔怔道：“什么时候？”</p>

“现在。”</p>

“可是...你的剑呢？”</p>

“天谴属于林族。不是我们的。以后，不用剑了。”</p>

“以后...要做什么？”</p>

“做我们该做的事情。”</p>

没有办理出院手续，也不算不告而别。</p>

还在发烧的东城月伏在李东城的背上，让李东城背着她离开了忘忧山庄的私人医院。</p>

如同小镇一般的山庄内部的马路干净而平坦。</p>

道路两旁是很多因为个人兴趣爱好而不是因为盈利开设的店面。</p>

黄昏已然过去。</p>

店面和路灯亮了起来。</p>

很多人都站在店门口， 安静的看着这对二十多年前就来到林族的姐弟俩。</p>

看着他们走在离开林族的路上。</p>

没有人送。</p>

沿途是一片叹息。</p>

这一幕，似乎很多人都已经预感到了。</p>

这一对姐弟不姓林，但这么多年来，山庄里所有人都将他们当成了林族的孩子，林族的小公主，林族的小少爷。</p>

但小公主和小少爷总归要长大。</p>

在林悠闲死讯传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明白，在他们的宠爱中长大的这对姐弟，终归要承担起他们身上的责任。</p>

于是离开，就成了必然。</p>

灯光温暖而柔和。</p>

李东城背着东城月默默的向前走着，没有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安安静静的如同过往二十多年的时光。</p>

“以后，还回来吗？”</p>

东城月轻声问道。</p>

“有机会，会来的。”</p>

李东城说道。</p>

他说的是来。</p>

不是回来。</p>

道路的尽头，是山庄最初建立时按照凯旋门结构建立的大门，伫立在夜色里，恢弘而古老。</p>

没有停顿，没有纠结，没有痛苦。</p>

李东城背着姐姐，平平静静的走出了忘忧山庄。</p>

山庄外是蜿蜒的山路，没有灯，银月高悬，洒落了一地的月光。</p>

李东城第一次回头，看着忘忧山庄内古老的大门，怔怔出神，像是第一次离开家门的孩子。</p>

东城月趴在他背上，也在看着。</p>

一滴泪水从她的脸庞上滑落下来，落在了李东城的衣领中，微凉。</p>

李东城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近乎要压垮所有理智的孤独。</p>

背上的姐姐轻盈而柔软。</p>

感受着她的体温。</p>

李东城轻轻吸了口气。</p>

还有她在。</p>

虽然很孤独，但有她在，就不会孤单了。</p>

“又剩下我们两个了呢。”</p>

李东城缓缓转身，沿着山路下山。</p>

月光下是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被拉的很长。</p>

“我还记得小时候姐姐背着我穿过华亭闹市的场景，有机会，我们要回去看看。”</p>

“我都不太记得了。”</p>

东城月擦了擦眼泪，她不像是李东城，曾经被超然境的精神力量刺激过脑海，那时的她还很小，许多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p>

“我就记得面包很硬。”</p>

李东城笑了笑，歪头用自己的脸蹭了蹭东城月的脸颊。</p>

那时的面包当然很硬。</p>

因为软的那一部分，都被姐姐弄碎成了面包屑喂给了当时的自己了。</p>

当初那一幕幕，是如此的清晰，近似于永恒不灭。</p>

“现在，是我背着姐姐了。”</p>

李东城轻声道。</p>

“弟弟长大了。”</p>

东城月轻轻摸了摸李东城的头，有些勉强的笑了起来。</p>

“你有心事。”</p>

李东城说道，不是问句，而是很肯定的陈述句。</p>

“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林老，对不起干爹，对不起林族...”</p>

东城月再一次哭了起来。</p>

李东城点了点头：“嗯。”</p>

“东城，林老刚刚失去了儿子，我们离开，他心里肯定更加难受了。他一定是生气了，都没来送我们。”</p>

“嗯。”</p>

东城月似乎有些生气了，流着泪攥着小拳头打了一下李东城的头 ，但没舍得用力。</p>

“总比灭族好。”</p>

李东城解释了一句。</p>

“林族很强的。”</p>

东城月轻声道。</p>

“嗯。”</p>

李东城点了点头。</p>

他想了想，继续道：“林族对抗不了整个世界。但是我们可以。”</p>

东城月微微怔了怔。</p>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路走下了忘忧山。</p>

正式脱离了林族总部的范围后，外界是有些空旷清冷的远郊。</p>

李东城不在步行。</p>

茫茫的剑气在夜色中缓缓汇聚，他背着东城月直接冲向了高空。</p>

风声从身边飞掠而过。</p>

李东城的身体外围出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剑气轮廓。</p>

剑气带着温暖的气息笼罩住了东城月的身体。</p>

两人越飞越高。</p>

高空之上一片寂静，只有安静悬挂着的明月与星空。</p>

“姐。”</p>

李东城突然喊了一声。</p>

“嗯？”</p>

东城月紧紧搂住李东城的脖颈，她不恐高，但眼下两人却直接飞了起来，忘忧山庄已经消失了，她低头看下去，倒映在眼眸里的，是整个城市的灯火。</p>

李东城抬起头指向空中皎洁的明月，他的脚下剑气飞扬：“想要吗？”</p>

东城月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又说胡话了。”</p>

李东城轻轻眯了眯眼睛，他的眼神中闪过了一抹思索，但却没有继续说下去。</p>

剑光闪烁。</p>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城市密集而繁华的灯光，轻声道：“又只有我们两个人了。”</p>

东城月柔柔的嗯了一声。</p>

“这些年...”</p>

李东城慢慢的开口道：“我的心里积累了太多的东西，太多太多，现在，我想让整个世界看看。”</p>

......</p>

雪国。</p>

摩尔曼斯。</p>

雄伟而庄严的大厅里，灯光如白昼。</p>

闪耀的近乎有点刺眼的光芒充斥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了墙壁上的浮雕与油画。</p>

年轻的雪国佣人们正在忙碌着，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晚餐。</p>

东城月坐在餐桌的一头。</p>

李东城坐在餐桌的另一头。</p>

餐桌两侧是一张又一张的椅子，如今还没来人，显得有些空旷。</p>

李东城安静的坐着。</p>

他的眼神很安静的看着墙壁上巨大的古董挂钟。</p>

指针的声音滴滴答答回荡在巨大的餐厅里，带着恒定而清脆的节奏。</p>

“主人。”</p>

三十岁上下容貌端庄气质沉稳的女管家快步走了进来，微微躬身，柔声道：“客人们都到了。”</p>

呆呆盯着挂钟的李东城回过神来，点点头，看着面前餐桌上丰盛的晚餐，道：“让他们进来。”</p>

看上去精明干练的管家转身快步离开。</p>

大厅里响起了开门的声音。</p>

凌乱的脚步声从外到内走了进来，伴随着雪国冰寒的温度与呼啸的风。</p>

森冷的气流从大厅进入餐厅。</p>

李东城看上去有些呆滞的眼神似乎也恢复了些许的灵动。</p>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走进了餐厅。</p>

不同的容貌，不同的身高，不同的肤色，不同的气息。</p>

餐厅里的氛围随着他们进入，似乎成了联合国的会场。</p>

亚陆人，欧陆人，美洲人，非陆人...</p>

应有尽有。</p>

但肤色只是他们的出身，无关他们的立场。</p>

他们的立场只有一个。</p>

剑阁的人。</p>

从名义上来说，李东城接手了林悠闲留下的一切，而林悠闲留下的班底，则是李东城父母当初留下的班底。</p>

那个时候，他们还叫东皇宫。</p>

而李东城出现之后，这个组织更名为剑阁。</p>

十六岁入世。</p>

今年二十五岁的李东城成为剑阁阁主已经九年时间。</p>

九年时间里，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将东皇宫更名为剑阁。</p>

其他的事情，九年的时间，乱七八糟，千头万绪，从经济到正智...</p>

李东城不过问，不参与，不追究，也不好奇。</p>

他是阁主。</p>

但剑阁内部跟东皇宫时期没有任何变化，依旧还是林悠闲做主。</p>

如今林悠闲已经陨落。</p>

群龙无首之下，整个剑阁内部都处在巨大的不安和动荡中。</p>

李东城能站出来，让他们这些高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开始本能的朝着李东城靠拢。</p>

毕竟此时坐在餐厅里的年轻人，才是真正的少主。</p>

他们能在林悠闲麾下团结起来，靠的是对曾经东皇的忠诚，没道理东皇的儿子上位他们会不支持。</p>

来自各个领域各个地方的剑阁高层缓缓走进了餐厅。</p>

沉默的姐弟。</p>

长长的餐桌。</p>

丰盛的晚餐。</p>

雪国冰寒的风依旧从门外吹进来。</p>

短暂的错愕后，所有人同时躬身行礼：“见过少主，见过小姐。”</p>

东城月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的看了看李东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