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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丘国。
已经在此地做了三年大王的曹植,早已不复当年的神采。
黄初三年、来京会气朝觐的他,尚且飘然若神,华彩如玉。如今的他,虽名为藩王,但却饱受监国谒者的监视与欺压,不仅如此,游猎或出行也就只能有数百老兵跟随,非但没有自由,也毫无威赫可言。
而这些年来,自己的两个爱女曹金觚与曹行女,以及长子曹苗,也都先后因病离世,至于他的兄弟,任城威王曹彰、曹熊、还有文皇帝,也全都不在人世了,这更加让原本就感性多愁的曹植情思忧郁,愁肠百结。
想他少年时的宏愿,要么是承袭父亲的大志,一统河山,做一个开国明君,即便不能身居九五,至少也应该披坚执锐、或指点江山,做一个名臣良将,为一统江山而奋力一搏。再次,起码自己也应该做一个超然世外的逍遥隐者。可是现如今,自己的亲人不仅凋零离世、理想也就此趋于破灭,这叫他如何还能做一个和以前一样的翩翩少年,浊世公子?
数年来的借酒浇愁、满腹忧思,已经让他两鬓斑白、青春不再了。
他不禁又想起了他的兄弟,大行皇帝曹丕。
【注1:大行皇帝,指的是逝世的先帝。古人认为皇帝寿当万年,至于驾崩,乃是远行而已,故称大行。】
这个和自己争夺了一辈子的兄长,他一出生,就仿佛已经注定,他将来会坐拥这江山。前朝灵帝中平四年的那个冬日,兄长在谯县降生于世。传闻兄长出生之时,天现青云,且状如车盖,终日环绕其上,相士也曾说过,这个孩子将来非人臣之命。
想到此处,曹植不禁笑了。他在想,倘若执掌天下的人是自己,那么想必也会有人为自己制造祥瑞吧。
当世之文人,皆将自己奉为文坛之仙人,就赋诗作文而言,曹植自己倒也认为自己当得起此如此盛名。不过平心而论,兄长他也算天资聪颖,且广学博览,文才虽不可说是盖世,但却足以直追七子,堪称一代文豪。
就好像他们的父王要刻意让自己兄弟二人争夺一样,父王的心意一直以来都在飘忽不定。父王共有子嗣二十五人,自冲弟逝世后,太子之位也就势必要在二哥和自己之间有所决断。
不仅如此,就连当年父王的臣子,也都分成了两派。
拥护二哥的有贾诩、崔琰、司马懿、陈群、桓阶、邢颐、吴质等人,而拥护的自己的,也有丁仪、丁廙、杨修、孔桂、杨俊、贾逵、邯郸淳等人。
想当年,他们各自结为党羽,设计谋、造舆论,尔虞我诈,互相倾轧。这所有的一切,在如今的曹植眼中,显得可笑之极。
曹植嘴角牵出了一丝苦笑。他知道,自己这十数年来的悲剧,也就正是由此而来。
他无法忘记那一年,那是自己最志得意满的一年。
建安十五年,父亲击败了袁绍及其三子,北征乌桓,彻底平定了北方。父王在邺建都,于漳水之畔大兴土木、修建了铜雀台、玉龙台、冰井台三台,而铜雀台更是高十丈,最为宏阔雄伟。此三台各相距六十步远,中间各架飞桥相连。
当年铜雀台等三台建成之后,父亲召集了文武,并在台前设下武场文坛,让麾下武将文臣举行比武大会、以及诗文赛会。
而自己与兄长的争夺,也是由此而生。父亲命自己等众兄弟登台作赋,而自己则凭借着一首铜雀台赋,夺得了那场文斗的魁首。
曹植不禁回想起了当年在铜雀台上少年意气的自己,那时的自己,登台高声朗颂自己的铜雀台赋,一赋压群雄,真可谓是意气风发,得意之至了: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天云垣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逞。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晖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注3:此为三国志中裴松之注解的版本。】
当年的父亲,听到此赋之后,对自己大为赞赏,自己也正是在那时,获封为平原侯。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天父亲的赞许的眼神,那时的父亲还勉励自己说:“吾昔为顿丘令,正值二十初度,思当时所行,无愧于今。今汝已长成,可不勉哉!”
只是,无论多大的期许,到了最后,却还是只剩下了失望。
直到后来,他才回想起了那天的兄长。那一天的兄长没有像儿时一样,对自己鼓励夸赞,兄长当年的眼中,只有嫉妒。
他也记得当年兄长所做的登台赋:“登高台以骋望,好灵雀之丽;飞阁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步逍遥以容,聊游目于西山。溪谷纡以交错,草木郁其相连。风飘飘而吹衣,鸟飞鸣而过前。申踌躇以周览,临城隅之通川。”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篇出色的诗赋?
只不过,那一日的兄长,却自卑到了泥土之中,嫉妒到了骨肉里。
他其实也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年,那是他败得一塌糊涂的一年。
那是建安二十二年,当年的二哥运用各种计谋,在司马懿、吴质等人的鼎力相助下,终于被被立为了魏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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