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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永山回到家里,直接找到那个破皮箱,挺大的。只是旧了,有的地方磨掉了皮。拿到卫生间把那些灰尘洗掉,打开那一包东西,果然是旧衣服旧鞋子旧文具旧书。真为张诚鼎可怜,就这些旧东西有用吗?东西全部装进去了,还放两件换洗衣服。找出自己不穿的衣服,还有过去引以为时髦的旧军装全部装进去,还有带给爷爷的礼物,正好把皮箱塞的满满的。见皮箱有的地方破损了,还涂了一点皮鞋油,这一下就像新的一样。
父母的房间关的紧紧的,想必已经睡觉,也不打扰他们,只是留了一张纸条,说自己回农村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提着旧皮箱赶到汽车站,上了长途汽车。
去的早上车也早。坐在车的前方,后来上车的人眼睛一亮——这是什么人呢?年轻帅,衣冠楚楚,身边一口大皮箱。
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子突然抢着上车,坐到他的身边。夏永山往窗口靠了靠,把皮箱横在双脚的前面,隔着司机和栏杆。司机没有来,他闭目养神。
女孩子问他,这车是不是到夏桥的?夏永山睁开眼睛,嘴往前面努了一下——车头上有个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规规矩矩写着夏桥两个字。
女孩子还不甘心,往里边儿靠了靠。问他到那里去干什么。是出差吗?是探亲访友?
“我家在镇上,我在城里工作,家在镇上,现在回去看一看,你是哪一家的?”
那硬憋出来的普通话很难听,他懒得理。要论年龄,应该是老三届的初中生,大多数都在下放,怎么能找到工作呢?被她问的有点烦躁,这才开口:“我不是夏桥镇的,我是夏桥生产队的,是下放的知青。”
还算秀气的女孩子,往外面坐了一点。扁扁嘴,脸上有些不屑:“你们读那么多书也没用,还是要下放。还不如我们,我就小学毕业,然后就到城里当保姆,把孩子带大了,东家给我找个工作。现在我在单位里上班,还能拿工资。哎呀,你们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太可怜了,老大不小的,穿着气派拿着皮箱,还不是种田的吗?可能成分还不好吧,什么时候能调上去?你这个样子还看不起人?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了半天都没人理睬,女孩子气鼓鼓地走到后面去了。
夏永山又好气又好笑,暗自腹诽:我叫你坐我跟前的吗?我又不认识你,我又不想和你搭讪,你走你的,管我什么事?好男不跟女斗,这是古话,与这种没文化的女孩子说什么?
然而心绪被搅乱了。本来指望高考可以改变命运,可以施展自己抱负。没有考上大学,让他想了很多。曾经多次说过,说大学可能考不去。但是心中还是定定的认为十拿九稳。有两个好老师,还有好的复习环境,自己毕竟是正规的高中毕业生。难道考不过那些初中生吗?呵呵,还就考不过呢,有的人可能根本就没下乡,没下放两年以上,怎么能够被推荐呢?
65、
哦,还有进工厂的,还有的部队的,他们都在推荐的范围内。把那些人忽视了,他们的力量不可小觑呀,现在就是怎么办的问题。曾经当众宣誓要扎根农村,除了上大学别的还真不好说,因为上大学原则上是哪里来到哪里去,不违背扎根农村的这一条誓言。但是进工厂就等于打自己的耳光了。
就是进了工厂,要从学徒开始,学徒期满才能转成正式工人,正式工人工作几年才能从小组长到车间主任到厂里的办公室科室人员……开始看不起冯友贵,但是要混到他这个位置最少得十年以上,那个时候都是奔40的年龄,还能有什么出息?难道不成家吗?
这一下出丑出大了。公社就这么一个名额,姑妈还费了好大的劲,把自己推荐上去,明年不能再被推荐了。有那么多知识青年,有那么多插队落户的,有那么多干部子弟,难道能让我一个人独龙过江吗?下面还闹翻天了。
汽车越过一道道山坡,他突然想起了一句戏曲,是豫剧《朝阳沟》主角唱的。那个知识青年银环,下放当了逃兵。返城的路上唱了这样一句:“千层山遮不住我满面羞”。
这一句唱词正吻合他当前的心境。不能只有女孩子羞愧,男人也羞愧。
这电影还是和童真真、冯有珍、张诚鼎一起到镇上看的,吃过晚饭走路到公社。看完电影再一路走回生产队。
张诚鼎对夏永山说,里面那个男主人公,就跟你的地位一样,都是回乡的,但是哪一个是银环?他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回过身来,对后面的两个女孩子照一照。
冯有珍踢了他一脚。说这里没有金环银环,这里只有同班同学。
夏永山就说,毕业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同学了。以后也同不了学了,因为就是大学开门,也没有机会大家一起坐在教室里。
几个人心情都很沉重,只有那个姓张的喋喋不休,一路怪话连天。
现在想起来,也就剩下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这一条路了。心中的银环还是童真真。不过要说长相来看,冯有珍更像银环,高高大大的,长辫子一甩一甩的。童真真始终就是两个扫把鬏,不过手臂受了伤以后,冯有珍就给她剪掉了,似乎短发更利索。
银环回城了,冯有珍迟早也要下乡,如果招工,生产队只要有一个名额,就应该是冯有珍,各面的条件都符合,但是她要走了,自己还真的就没有对象了。不对不对,心仪的对象还是童真真。
就是我在农村里,她在城市里,难道就嫌弃我了吗?我的家庭好、我的身体好、经济条件不差,城里还有房子,说不定现在更没有障碍了,因为不想向上爬,就在农村将来当个公社干部,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父母就没有理由阻碍我选择对象,农村里找对象也不看家庭出身。
想到这里,他突然心情舒畅了,本来还打算直接回生产队,但是肚子饿了,既然到这里来总要和姑母见面的,要打要骂随她去,因为姑妈简直就像他的亲生母亲一样,连父亲母亲都没有想到的,姑妈都给他想到了,没有考取大学,真是愧对姑妈呀!
汽车到镇上才10:30。没到下班的点,他直接去了姑妈家里,门开着,表弟在家里。
见到表哥表弟就开始挖苦了,怎么跟继母的那个女儿一样的德行呢?
“哟,我们的高考状元回来了,凯旋回来的吗?看看,还带着大皮箱呢,哦,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表弟一肚子不高兴,全因为这个表哥不得力。
本来说好的暑假要去城里玩玩。开始是他要考试,要复习功课,不能去打扰他。考过以后呢,然后又说要等通知下来。结果通知来了,是没有考上的坏消息。母亲一个劲儿在家里发牢骚,也不想进城去看表哥那张沮丧的脸,当然,更不想看后舅妈的虚情假意。
表哥当然知道表弟的心思。他把皮箱往门边儿一放,没好气的说:“别说风凉话了,到时候你去考考看。小小年纪就那么势利。”
看着表哥的脸色很难看,心情当然更糟糕,还是不要触眉头吧。表弟只是说了一句,没有煮他的饭。然后就到自己房间去了。
不是为了吃饭还不来呢。夏永山到厨房里,把锅里的饭都舀起来,重新淘米,又煮了半锅。早上在家里没有来得及吃饭,只是在上车之前买了两个大馍,现在肚子早饿了,要狠狠地多吃一点。
姑妈早上的菜是买好的,只是儿子不会烧,所以就放在厨房里。钢筋锅在烧饭的时候,他就在那里切菜洗菜,饭烧好了,马上就炒菜。
夏云霞回来了,看到桌子上饭菜都摆好了。还以为是儿子长本事了。夸他能干了,能够炒菜了。
儿子走出来往厨房里指指:“我才不会炒菜呢。是你的大儿子来了。”
侄儿难得在她家里炒菜,看桌子上的菜有模有样的,马上高声喊叫:“永山,你回来了?”
夏永山把饭碗筷子拿出来,冲着姑妈耸耸肩膀,似笑非笑的说:“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他这是背诵高尔基《海燕》的名句哦,姑妈崩不住了,突然搂住他的肩膀:“娃娃耶,你受委屈了。”
只有受痛苦,哪里受委屈?是来接受批评的,不希望接受她的同情。看见姑妈生气的样子,像一只怀孕的蛤蟆,腮帮子鼓起,喘着粗气,拍打着侄儿肩膀:“我的儿子呀!你怎么还笑的出来呀?”
夏永山依然微笑着说:“我不笑我哭吗,笑比哭好吧,哭还有用吗?”
“你不要强装笑脸,我知道你很难受,难受你就哭。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一些。”夏云霞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忍住哭泣,哽咽了声音,“我就想不通啊,那些改卷子的老师瞎了眼吗?我儿子如果成绩不好,能够当学生会的领军人物吗?我们这么好的家庭,你这么好的身体,你在农村这么好的表现,完全可以是一个称职的、瓜呱叫的工农兵学员。一定有人心怀嫉妒,妄图阻挡你进步的空间。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啊。”
“姑妈,别激动,别激动,好好的坐下来,我们有话慢慢说。”夏永山让夏云霞坐到桌子边,愧疚的说,”怪不得别人,是我没有考好。”
“怎么能怪你呢?”夏云霞不停的摇头,“娃娃呀!怎么这么倒霉呀?65年高考,身体明明壮的像牛一样,偏偏说你有肺结核,你那个后妈黑心烂肝的,生怕把他们传染上,还要把你赶到乡下来。你在乡下吃苦受累,又吃不好,怎么还能养好病呢?就这么活生生的耽误了一年的时间,结果赶上了六六届,不能高考不说,又把你发配到农村里。说的好听,锻炼成长,怎么不让他们两个的女儿下放?有本事的很呐,居然还送到部队里去,锻炼个屁呀!送去唱歌跳舞好舒服好快活……”她说的脸红脖子粗的,一边说一边还拍桌子。
表弟从来没见过他的母亲这样生气,本来想吃饭的,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夏永山虽然对六五年高考耿耿于怀,但是时过境迁,现在说还有什么意思?只有劝姑妈赶紧吃饭,肚子饿了,尝尝他的手艺怎么样?
夏云霞心中的怒火没有熄灭,还在蹭蹭的往上冒:“你说这一回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理化两科的成绩不及格?蒙题也应该蒙对几十分吧?分明是有人捣鬼,在背后使坏,把你的分数算错了。不行,我们要查分去!”
见姑妈一个劲儿的坦护表哥,怨天尤人,表弟肚子饿了,耐不住性子了,只有走出房间来到堂屋,劝母亲不要生气,说改卷子的没问题,都是封闭了姓名的,而且理化成绩不可能算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像作文可以有不同的标准。
母亲责怪儿子。说他不偏向表哥,还帮着外人说话,反手给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拍在脑门儿上,凤阳恼羞成怒:“我的妈呀!你也不看看你侄儿那猪头脑子,我就问他一道小学数学题,他都解不出来,还考什么大学呀。”
“你懂个屁,你表哥天生继承夏家优良基因,绝对不可能是愚笨的。”说到这里,夏云霞才对侄儿批评,“你啊,就是心思没用到正路上。管闲事管得太多,一会儿哪一个手断了,要给人家治疗,一会儿哪一个要从广溪迁移到夏桥,把时间都浪费了。真是毫无私自利之心。你以为你是雷锋啊?君子固其本,你总要给自己想一想啊。”
幸亏这是夏天,桌上的饭菜凉了不要紧。但是肚子真的饿了,还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转移她的怒火有的是办法,就是让姑妈找到抨击的对象,反正人又不在跟前,还没有人传话。于是夏永山装的很委屈的样子说,这些事情也不会天天占用时间的。原来打算回城市,可以安安静静的每天复习功课,哪里知道?永兰她妈妈第二天就被单位带走了。没有人管饭,每天要家里人送菜送饭洗衣服,他就变成了家里的保姆……
姑妈马上把桌子一拍,桌子上的碗筷都跳起来了,怒吼道:“那个混蛋女人,你管她做什么?饿死她算了,世界上也少了一个狐狸精。难怪呢,你没有时间复习,是不是还有她那个刁蛮的丫头在吵着你?”
夏永山一想,的确打过两回电话回来,让人心烦意乱。来了以后,还给她煮了两天饭,于是点点头。
“看看看看,我说吧,大的要你伺候,小的要你伺候,没事儿,还在家里敲钢琴,吵得你不能安稳是不是?早知道你就不应该回去了,你就在我这儿复习多好……”
有了这个借口,夏云霞又把她嫂子骂个狗血喷头。夏永山越来越愧疚,想想别人都是自己的替罪羊。谁让自己考的不好呢?姑妈就是护犊子,把自己看得比她儿子还重,怎么报答都不为过。现在先要平息战火,就说肚子饿了,赶紧吃饭吧。
她这才住嘴,一边吃一边夸奖菜炒的不错,又一边想以后怎么办?突然像想起了什么?马上就说不行不行,这事儿不能这样了了,这是一股右倾翻案风,借着高考来向我们无产阶级示威呢。然后就说起隔壁的公社徇私舞弊,推荐了大队干部的儿媳妇,那个女的叔叔还在美国,这样有严重海外关系的人,怎么能当工农兵学员呢?
夏永山突然就想起来了,她说的是不是孟匀呢?的确,在考场上见过一面,女生还对自己笑笑,皮肤特别特别白。所谓的一白遮三丑,就是指这样的女孩子,五官并不出色,但是在生产队里,村姑们皮肤都很黑,她白的就像雪一样,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了。
到66届这个班级,时间并不长,还有一种似乎留级的耻辱,除了原先就认识的童真真冯有珍之外,对其他的女生都不了解。
只是有一天武三桥送来一封信,全部都是英文,全班都惊动了。信的内容还要外语老师来看。后来说是她叔叔出了车祸,不能写字,是让同事们代笔的,也只是报个信而已。从此以后,这个女生在班上备受歧视。仿佛就是叛国投敌份子一样。冯有珍说起她,因为背着这样的包袱,担心没有出头之日,所以就在农村嫁人了。在班上是英语课代表,如果上大学的话,考个外语系,还是瓜呱叫的。
由此联想到了武三桥,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混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的父亲,是搬运公司的领导,那也阻止不了儿子的下放吧。但是有条件活动,说不定让他也能去参加高考,那就闹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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