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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长剑落下,裴旻飞身跃起,凌空抓住剑柄,在空中横着打个旋,登时满场观者仿佛被剑气所拂,都觉得脸上一凉,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裴旻落地后一手持剑一手持鞘,满院游走如奔马飞驰,左旋右转,划出无数正正反反的光弧,江朔这才知道为何七星宝剑又名“流星”,此刻宝剑舞动极速,铜星摇曳连缀成线,眼里所见已非一个个圆弧,而是七道拖着长尾的光弧,此时虽是晴天白日,却有七星临空之感。
再看裴旻的招式与乐曲甚为相合,节八音而行八风,随着曲调的变化而变化,音律悠长时雄飞如龙,右剑左鞘如二龙追逐,锷应徊翔;鼓点激越时耸跃如虎,口作虎啸,翕然膺扬。曲声清扬之际,陵厉清浮,顾盼千里;曲声高亢之时,若风云涌动,雷电矫矫。比之昨日教坊二姝,棱威固胜,却也不输飘逸。
雒阳百姓看个热闹,不停地鼓掌喝彩,江朔却看的是门道,见裴旻剑舞虽然变化万千,但他所使的却尽是杀敌破阵的招式,绝非教坊乐舞那般徒有其形的舞蹈,但见剑气融乎其外,剑意浑乎其内,左右顾应,锋随指移,剑刃飞舞如七星之明灭,电光贯索回环,实是攻守严谨,既见阳刚之美,又见剑招之精妙。
不知不觉见乐曲已至杀衮,此乃大曲最后一徧,群僧赞歌曰:“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随着歌声裴旻纵跃尤捷;瞬息间连翩七纵,手中宝剑抛接三番,及曲终时,裴旻一扬手,七星宝剑振声高飞,飞起有数十丈高,直穿入云,长剑下落时却不再翻滚,而是剑尖向下直直落下,若电光下射,如雷鸣龙吟,裴旻单手持鞘承之,长剑透室而入,倏然合鞘。
随着剑光入鞘,似乎天色都随之暗淡了一些,上千观者无不惊慄,呆得片刻,随即潮水般的掌声、雷鸣般的彩声接踵而至,连江朔都跟着长吁了一口气。
江朔所学神枢剑虽然神妙,但毕竟黄金壁上所刻只是简笔人形,无法尽得其妙,赵蕤又不是使剑的大行家,虽然功夫之理相通,但毕竟在剑术外功上还是差了一截,是故江朔所学剑法虽妙,此刻却仍称不上一流。单以外功论,裴旻的剑术可谓当世之冠,江朔今日观裴旻舞剑,登时明白了此前许多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枢剑招,晦涩难懂剑诀如图画般无比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剑术实是精进了一大截。
张旭对李珠儿道:“珠儿小娘子,你说的不错啊,公孙大娘的剑舞确实得之于裴将军,虽然大娘乐律身姿更胜一筹,但裴将军的雄强气魄却是世所无匹的。”
这时众人的掌声彩声已渐渐止歇,吴道子却呆立在东殿檐下,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其意如何,裴旻等了片刻,见他仍无反应,上前叉手道:“吴师以为旻之剑舞如何?”
吴道子这才如梦方醒,抄起酒坛来猛灌了两口,大呼道:“取我笔墨来!”
寺庙早已准备了笔墨,吴道子的随行的弟子却将之统统撤掉不用,换上了吴道子专用的笔墨,此刻早有弟子研得了墨,舔饱了笔,放在东殿内的案几上。
吴道子当即抓起笔来援毫图壁,但见他下笔极快,离披点画,飒然风起,不一会儿就画出了一众神鬼人物,脱落凡俗,尤其是绘制人物衣袖时,运笔长如兰叶,短如莼菜,粗细变化多端,依此法所描摹的衣褶竟然隐隐有飘动之势,仿佛一众鬼神都活过来了一般。
张旭赞道:“吴带当风,此之谓也……”
吴道子左手持盏,右手握笔,边饮边画,立笔挥扫,势若旋风,不一会儿就在五楹宽的墙上画满了人物,原来是一幅《地狱变相图》,地狱是寺庙画壁常见的经变题材,一般画的都是地狱里各种刑罚的恐怖图像,吴道子却并未着墨于“刀林”、“沸镬”的之类的阴惨图像,而是描绘了下地狱的人惊恐不堪的面部表情,众罪人面目扭曲狰狞直不似人,故称地狱变相。
吴道子不画鬼而画人,然则下地狱之人变状之阴怪,实在比鬼怪还要可怕,涌入殿中的观者皆觉腋汗毛耸,不寒而栗。
其实这些扭曲的面孔多是吴道子从南市和修善坊内胡商吵骂、殴斗之时看来的,他在宅中已描摹了各种形象不下千遍了,只是画面组织却始终不得其法,单看每个人物固然奇诡,但整幅画却无阴惨恐怖之相,这几日正闭门家中苦苦思索却不得其法,因此裴旻上门求画他连见都不见。今日本不拟画此地狱变相图,但观裴旻舞剑之时,忽然开窍,悟出了画面起承转接之法,一幅地狱的诡谲图像已在他脑中变得无比明晰起来,他生怕自己忘记,下笔如飞,并不考究细节,不拘谨于象似,反倒成就了一幅旷世大作。
全画笔力劲怒,虽只是白描,竟令观此画者都心生怖意,开始反思自己所做的罪孽。
吴道子投笔于地,酣畅大笑道:“道子平生绘事得意,无出于此!”又对随他来的两名弟子道:“翟琰、张藏,你二人为此画布色。”吴道子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完成了巨幅壁画的白描线条,只觉觉志得意满再无所求,至于布色这样的琐碎小事就交给弟子们去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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