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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独孤信醒来时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钝痛,宿醉之后精神萎靡、满身疲累,越发感觉到这身体已经不复少年活力。当年的他连日欢饮不觉疲累,如今却是不行了。
室中婢女小心翼翼的服侍穿戴洗漱,又询问是否进餐,但他这会儿仍欠食欲,便摆手拒绝了,缓步行至前堂,才知昨夜留宿的杨忠已经告辞离去。
听到这话,独孤信心情更低落几分。往年势位不显,但也不乏同志亲友朝夕相伴、互勉共进,如今已经略可称是功成名就,但却相识渐远、聚少离多。
往常的他是不会有这样无聊悲伤的情愫,今日则是受了宿醉的影响,加之不得不做出要向现实低头的决定,难免会有一些伤感的念头。
他吩咐门下准备一些时用物料送去杨忠府上充其行囊,自己却不想亲望送行。略显灰懒的心情也不宜接待宾客,中堂颓坐片刻后便又返回内堂,趁着难得的闲暇将诸子女召来,检视一下这些儿女们的教养。
永熙年间,独孤信抛妻弃子追从孝武西迁,不知不觉已是十数年久。到如今在关西成家立业,也算是子女众多。
他虽然常年镇守在外、不长居家,但户中主母崔氏贤妇也将诸子女教养的秀气可观,虽也不乏幼少顽劣之态,但在父亲面前都小心翼翼的收敛起来。
年纪最长的独孤善时龄已经八岁,得了父亲几句鼓励后就变得活跃起来,满脸兴奋的要向父亲表演骑射的技艺。
独孤信瞧着儿子在左右家奴的搀扶下,骑上一匹小马、像模像样的张引小弓,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心中却是一叹。
过往多年,他辗转南北,如今虽然也已经势位隆厚,但仍不免心怀极强的忧患意识。瞧着家中没有长丁当户,尽管自己仍可称得上春秋鼎盛,但也还是觉得当下这一份荣华富贵有些虚幻不真实。
抛开各种权势的考量,当大行台提出要共他家联姻时,独孤信也是很乐意的。彼此都是镇人门户,过往私交甚笃,势位上又能互相扶助,可谓门当户对、两下相得,他也实在找不到不更加深情义的理由。
可大行台有太多的场合与机会提出这个话题,却偏偏选在那样的场景,这就让独孤信感觉彼此情义被看轻、大行台的权谋计议太浓厚,不再把自己当做一个老朋友,而是一个必须对其言听计从的下属又或棋子。
他倒不是自命不凡、觉得自己能与大行台分庭抗礼,内心里对大行台的内外治术也都满怀钦佩。
但是作为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在讨论儿女婚嫁这种加深感情的问题上,希望你能对我稍给体谅,尽量把事情做得更周全几分,这总也不算太过分的要求。
可你一开始就把我当作一个首尾两端、意图左右逢源的人,进行挤兑胁迫,究竟是我这个人、还是彼此的情义、又或我今所有的势位,不配让你用更和缓的方法?
当然,从大势度望的角度来看,独孤信也能理解宇文泰的做法。大统九年的那场大败,所带来的恶劣影响不只在于国力的巨亏,连带着周边势力也变得恶劣起来。
远在西陲的吐谷浑,还有漠北的老霸主柔然,在今年都不约而同的先后与东朝联姻,使得朝廷周边局势变得极为恶劣,还要甚于大统初年。
经过两年多的休养,国中政治虽然略有起色,但也经不起太激烈的内耗纠纷。大行台迫切需要加强对内部的统合与权柄,做事就难免会有些急躁不周全。
理智上的认同并不等于感情上的接受,独孤信虽然已经决定要相忍为国,但在内心里也是不无稍作报复的想法,念头打向李泰这个台府着力培养的少壮。
瞧着儿女们在堂前嬉戏,独孤信心中又是一动,抬手唤来家人吩咐道:“难得家人欢聚此间,去邻宅将那娘子迎回,不要让她独受寂寞。”
不多久,在几名仆妇的引领下,妙音娘子款款行入院中来。堂中嬉戏的男女孩童们瞧见长姊行来,一个个也都兴奋得很,热情的迎了上去“阿姊、阿姊”叫个不听。
独孤信也站在堂外廊下,远远望向自家这长娘子。他此番归府,父女还没有机会相见。
数月不见,只见这娘子较之去年足足长高了一头,体态更显高挑窈窕,一袭月白色的长裙穿在身上,衬托得娘子淡雅秀丽,虎皮翻领的团锦半臂罩住上半身,又透出几分野性活泼。
这衣着搭配是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但靓丽娘子眉眼如画,一眼望去只觉得清丽喜人,让人忽略其他。站在一众年齿稚嫩的弟妹们当中,更显得有种鹤立鸡群的出挑。
大概之前受了父亲训斥的缘故,再加上一年多来的独居修性,这小娘子身上少了许多旧年的轻躁,举止仪态也增添了几分文雅恬静,先是耐心的一一应对户中弟妹的热情欢迎,才又步履轻移来到独孤信面前欠身轻语道:“阿耶,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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