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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高澄谋身不谨而戏剧化的横死,但关东世族的投入也不谓一无所获。他们最大的优势便是人多,高澄死了、高洋又上来了,而高洋上台之后,其潜邸心腹杨愔等人自然就获得了重用。
齐主高洋常年征战于外,国中政务自然需要仰仗自己的心腹。随着高隆之等老臣陆续去世或是伏诛,杨愔在朝堂中也渐渐显露出中流砥柱之势,可以说是满朝政务、一人决之。自从六镇兵变、镇人上位以来,名门掌权者无有能过于杨愔者。
至于崛起于西魏的李伯山,则就是另一番气象局面了。其人虽为后进晚辈,但崛起之势却是分外迅猛,奇袭晋阳、数破河阳更如石破天惊一般,尤其其人接连挫败诸多晋阳勋贵大将,更让这些关东世族们感受到一股与有荣焉的爽快和自豪感,也是他们为数不多在面对晋阳勋贵时的底气来源。
所以尽管李伯山功业皆在西魏,而西魏又远较北齐贫弱得多,但是河北众人讲论其人的时候,都不免高看一眼的将之与当朝宰执的杨愔并列为当世世族名门的代表人物。当然,在卢思道等一些年轻人眼中,李伯山的功业较之杨愔甚至还要更加胜出一筹。
李礼成站在一旁,听着这些在河北的亲友时流们讲论他们对太原王的看法和评价,心中也是别有感触。
虽然说他心里明白,如今的太原王无论功业还是格局、都已经远不是这些势位之外的时流能够揆度的了,但听到这些人一知半解又态度认真的议论,也是颇觉有趣。
众人又畅谈了好一会儿,这才又将注意力转移到李礼成的身上来,当王松年起身向众人介绍的时候,李礼成也迈步走入其中,向着在场众人一一见礼。同时他心中也不免有些失望与好奇,在场时流十几人,却并没有他的兄弟。
因有王松年的引见,在场众人对李礼成倒是还比较客气,当然还是对他所能提供的书籍更感兴趣。
李礼成便也不再浪费时间攀关系,直接将他所拥有的书单以及今日携来的书籍统统摆列开来。众人一边传看着书单,一边围览着那些书籍,各自都充满了惊奇和求知欲。
东魏时期,在侯景叛乱以前,与南梁邦交还算比较和气,彼此间也不乏文化上的交流。但是双方在文化上各有偏重,也都各有不肯流传出去的经书义理。
如今李礼成带来河北的,都是在平定江陵之后,从江陵藏书当中挑选出来的有代表性的精华文卷,往往都是这些河北世族闻其名而未睹其文,没想到此时竟能从李礼成这个小小书商这里得睹全卷,心中自是惊喜不已。
在这些人当中,有的是单纯的对知识的好奇与渴望,有的人则有着更多的想法。
诸如王松年,仍然对于《魏书》述史不直而耿耿于怀,此际便想借着李礼成能够提供的史料来邀请一些志同道合之人,在《魏书》之外私修一部辨疑,以免千百年后《魏书》成为孤史,更加的辩无可辩。
这一提议自然获得了在场一些人的认同附和,虽然在严酷的刑罚之下,他们已经难以再通过正常渠道表达对《魏书》的质疑和否定,但也不甘心就此承认魏收所撰写的史书就是事实和真理,起码也要留下一些纸面上的证据以供后来人引据翻案。
李礼成听着这几人的议论,心中对于北齐这方面的人事认识也在加深。起码在文史方面,如今的北齐也是人心不齐,一派自然是以魏收为代表的正当势的史官一派,另一派或许也不可称为一派,主要就是王松年等谤史以及一些不甚得志的时流。
如果说王松年等人意图还算比较纯粹的话,那还有人的意图要更加的复杂。
像是此间园业的主人王曦,他就将李礼成唤之席前来笑语说道:“李君不远千里、冒着风险将众多经史典籍输入我国,无论本意是何,这一份情操都着实可贵。这些典籍俱是前贤哲言,当市典卖以沽钱帛不免有辱斯文,若能流播于世、教化万众,所功也绝非钱帛俗物能够衡量。我今供事常山王府,大王雅重学术且对李君这等情操高雅之士多有垂青,未知李君是否愿意入府为大王效力?”
李礼成听到这话后自是一愣,旋即脑海中思绪便快速流转起来。
北齐常山王高演,便是齐主高洋的嫡亲兄弟,如今在北齐朝廷之中担任尚书令。而眼前这个王曦,李礼成之前听这些人议论已知其人正担任常山王友,也是常山王高演的心腹幕僚,大概就类同于之前的齐主高洋与其心腹杨愔这样的关系。
李礼成当然也是希望向北齐的上层人事进行渗透,但却没想到王曦这个常山王心腹直接向自己发出招揽,要将他引入常山王府任职。
他虽然也自觉得自己风度翩翩、仪态不俗,但是较之太原王那种令人一见惊艳的风采还是有一点距离的。这王曦初见第一面便要招揽他,估计应该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除此之外,他最有价值的便是能够提供这些书了。
脑海中思忖一番之后,他便连忙做出手足无措的惊喜之色,搓着手垂首说道:“小民、小民不过一些卑贱商贾,何幸之有,竟、竟得君侯如此雅重,竟能得侍名王?”
王曦见他如此激动,便又笑语说道:“但有才具可用,大王又何吝一职?山南李王克定江陵未久,纵然江陵经籍有所流出,必然也不会泛滥于世。李君竟然能够搜聚这么多经籍输送北上,想必在山南也是颇有人脉。无论你在外是何品色,入我国中有何图谋,只要能继续将江陵典籍输入进来,我自在大王面前为你请职。”
李礼成听到这话后,便也笑了起来,只是没有了之前那种稍显做作的激动之态,多了几分会心和从容。
他指着一旁仍在被众人传阅的书卷,对王曦笑语道:“此诸经卷,识者知其至宝,不识者目之废纸而已。我不忍经书蒙尘于关西,所以负笈北上,投于识者。只是不知在君侯眼中,这些经籍又价值几许?”
王曦瞧着李礼成的神态和气质都发生了一些变化,眸中也是闪过一丝异色,略作沉吟后便又说道:“李君自度你之一身能当几分富贵?”
两人之间这略含机锋的对话,很快也引起了在席其他人的注意,纷纷将视线转望过来。
引荐李礼成入此的王松年也正饶有兴致的望着李礼成如何应对王曦的审视,时下能够运输这么多书籍长途奔波的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尤其是他们这些家有学术、深知这些书籍价值之人,更加能够意识到李礼成的不简单。
时下三国鼎立,诸国之间人员的流动也算是寻常。他们这些人又不涉什么朝情机要,所以在日常生活中的人际交往倒也不必警惕心重的抵触与一切陌生人事产生交集。
这李礼成掌握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交往一番自然是没有什么,如若对方真的暴露出什么不轨的意图和危险的气息,再作处置也未迟。
王松年将李礼成引见给这些亲友,除了分享知识之外,也是希望众眼审视一下这个人有什么不妥,该不该继续交往下去。
但他却不知道,李礼成无论身份来历还是目的都超出了他的想象,沾上了可就不是能够轻易甩脱的,也不是能够轻易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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