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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庆里出了医院后,看见文旭正和李维洋站在树荫里抽烟,正等着她一起吃晚饭。徐庆里刚才顾及着姜玉醒来后正经吃的第一顿,确实没吃饱,三人就去了医院对面的一家面馆对付了一口,顺便叙叙旧。

文旭拉着徐庆里去她家住,徐庆里也就应了。两人本来窝在沙发里边喝啤酒边聊天的,结果一到点文旭就昏迷式睡着了,徐庆里只好无奈地搀起文旭把她送到卧室,又给她调低了空调温度。

文旭的公寓是个户型很小的单身公寓,徐庆里只能在沙发凑合一宿了,她倒是睡哪都行,毕竟野外也不是没睡过。但是徐庆里此时没什么睡意,她晃着易拉罐里剩下的酒液,听着里面噗噗被挤破的残余气泡声。

上海这座城市从来就没有什么夜色,只有一簇簇彩色的惰性气体拥聚而成的霓虹夜景。纵然是深夜的天空,漫天的黑也会被刷上一层薄薄的亮橙色,像是在为夜晚沉思的大脑蒙上一层迷幻的放纵,公然而隐秘。

文旭的马歇尔是上中学的时候自己攒钱买的,边角已经快被磨掉漆了,打开后还是上个世纪的英伦后摇,徐庆里想文旭这家伙还真是怀旧,这么老的歌居然还在听。

也不知道现在的流行歌都是什么。徐庆里站在窗边听着那只老旧的音箱放着的老旋律时没来由地心烦,站了有一会儿后她突然意识到现在很适合抽根烟,但是她不会。

这件事情上她和徐老爷子达成了少见的共识。香烟让人上瘾,让人上瘾的东西都会左右人的思想与情绪,她一概不沾,犯着膈应。

站了一会儿也没理出个所以然,徐庆里就躺回沙发了。脑袋搁在靠枕上也没什么感觉,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大概已经是后半夜了。

其实她有一阵没梦到涂盼凤了,梦到也没什么好事,她会强迫自己白天别老想,晚上就不会梦了。

但这次好像不一样,徐庆里的梦从俩人第一次在警校打架就开始了,一直到看见涂盼凤最后一面才结束。这么完整,像是最后一次会梦到她,要跟自己告别似的。

他们班一共十三个人,都是全国范围层层筛选出来的拔尖好苗子,是奔着给国家王牌特种部队培养人才的目的去的。徐庆里和涂盼凤是唯二的女兵,按往年来说从来就没有过女兵,进来个关系户徐庆里也就算了,涂盼凤的出现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徐庆里刚被塞进去的时候还没满19,整个还一叛逆中二期,有实力加上觉得自己家牛逼,看谁都不服。

女寝还是烧锅炉的退休回家看孙子空出来的小房间临时改装的,就住她俩。徐庆里平时嘴贱还话唠,给人惹急了就秉持大不了打一架的心态跃跃欲试,部队里那几个小子仗着她长得好看也不敢怎么打她,就是以后见了她就避瘟神似的绕道走。涂盼凤平时沉默寡言的,天天绷着脸,徐庆里说什么都充耳不闻,两三个月过去两人说的话都没有喊的号子字多。徐庆里倒也不在意,涂盼凤人长得其貌不扬的,一股四川味的普通话,身上也没几两肉,要说谁年轻的时候没点颜控,徐庆里也懒得再主动搭茬。

部队里用的脸盆都长一个样,大家就用记号笔把自己名字写上去区分。一天徐庆里正好想洗个头,就提前把盆拿走了,没想到那天脸盆角度刁钻,她正好没看见名,把涂看成徐就拿走了,谁料半路上被排长截走了,说是她哥给她来电话了。听着是她哥,徐庆里乐颠地就跟着走了,兴奋地跟秦怀英抱怨了一个多小时。

排长是她哥老同学,避免不了地会给徐庆里走走后门,看她打完电话就问她吃没吃饭,徐庆里吃了也说没吃,跟排长又蹭了一顿热乎的,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徐庆里去水房洗个头洗漱完就回宿舍了。

到了门口,徐庆里才发现盆里有串钥匙,她摸了摸兜,钥匙还在,又看了看盆,心道坏了。

涂盼凤被锁屋里快三个小时,估计还没吃饭。徐庆里心虚地摸进屋后不敢吭声,直到涂盼凤淡淡地招呼她一声:“你拿错盆了。”徐庆里不好意思地走过去:“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啊,刚才训练那么累…”涂盼凤翻了个身后只说了句“没什么,早点睡吧。”

亏欠了不喜与人交好的人会让人的罪恶感更甚,特别是加上那个人还不记仇的无所谓态度简直是火上浇油。很久以后徐庆里想起来这件事也觉得是件小事,的确没什么好计较的,但她偏偏记了好久。

部队不让戴饰品,徐庆里老早就发现了涂盼凤有个项链,看着像银的或是白金的,徐庆里也没太放在心上。

后来两人有了次不太小的争端,好像是徐庆里让涂盼凤帮着瞒点什么,但涂盼凤没理她,害得徐庆里负重三十斤跑了一万米。累个半死的徐庆里怒火攻心地杀回宿舍,当时涂盼凤快要睡着了,手里握着项链,徐庆里上去就把人揪了起来,气冲冲地质问涂盼凤,结果对方耷着眼皮闷葫芦一样不搭理她,徐庆里窝火地一把拍开涂盼凤的项链,还拿脚踢个老远。

谁知涂盼凤像个疯子一样扑翻了徐庆里顺道给了她结结实实的一拳,徐庆里被揍懵了,看着涂盼凤跟扔了她孩子一样跪在水泥地上给项链扑灰,不可置信地骂道:“你大爷的!你他妈哪根弦安错了?!那么多人都犯事了就他妈你!就你把我供出去了!我他妈傻逼一样跑到十二点——-”

涂盼凤抬起脸,泄恨地吼道:“这是我男朋友送我的!”

“你男朋友送你的他妈的能怎么的?”徐庆里也一脸愤恨地吼,“你男朋友死啦?丫挺的,再也看不着了你?”

涂盼凤死死地盯着徐庆里,门上的小窗斜着倾泻下来的月光照亮了她眼底盈起的水光,涂盼凤双手攥成拳磕在黑硬的水泥地上,痛苦地垂下头,身体随着她拼力压下的情绪颤动了许久。猛然,她又扬起头,咬着牙瞪视着徐庆里,脸上已然挂上两行泪痕,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嘶喊着:“是!他死了!他是缉毒警,被毒贩子弄死了!”

徐庆里哑然地怔在原地,半晌,她看着用袖子狠狠揩下眼泪的涂盼凤讪讪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也要当缉毒警?我也要当的,咱俩是同行啊,我,我嘴欠,你,你担待一下呗…”

说完,徐庆里干巴巴地笑了笑,又探过身悄悄地观察涂盼凤什么反应。

“别哭了…”徐庆里牛皮糖一样黏过去,她把她哥惹生气的时候她哥也像涂盼凤一样闷着不说话,不要脸地道歉这招已经轻车熟路了,“我给你道歉,对不起嘛对不起嘛对不起嘛对不起嘛——”

徐庆里贴着涂盼凤耳朵念叨,涂盼凤不耐烦地挥开徐庆里搭在她肩上的手,起身走开了:“紧啷个啥子嘛,憨批。”

徐庆里傻兮兮地笑了两声,她听见涂盼凤都气出重庆话了,就问:“什么意思?”

涂盼凤爬上床的动作停了一下,她抓着梯子居高临下地白了徐庆里一眼:“夸你的意思。”

“骗我,才不是。”

徐庆里也躺上床后,她听见上铺传来极淡的一声笑。

说来奇怪,两人互骂互殴的那晚后关系反而变好了,徐庆里也不跟那帮糙老爷们儿一起吃饭训练了,总会顾及落单的涂盼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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