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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亦宁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站在房里转了个圈。
房间不大,十来个平方,带阳台,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古早款,墙上还贴着斑驳的墙纸,环境实在不怎么样。
江刻的东西很少,房里并不凌乱。唐亦宁看着那张单人床,床上用品是灰色和咖啡色相间的格子图案,她弯腰按按垫褥,很薄,心想,江刻不嫌硬吗?冬天的话,这么薄也很冷呢。
她的视线又转到写字台上,那儿摆着江刻的笔记本电脑,边上是一摞厚厚的书和本子,丢着几支笔。
居然还有一副眼镜!黑色边框,长方形镜片,很古板的样子。
“咦?”唐亦宁从没见江刻戴过眼镜,感觉很稀奇,她拿起眼镜往自己脸上戴,晕晕的,哈!原来江刻是近视眼。
她放下眼镜,又去翻看那些书,都是计算机专业相关书籍,还有几本是全英文。她想起自己在江刻面前自夸过英语好,这会儿却如同看天书,顿时羞红了脸。
是哦,人家可是能考上a大的学霸。
唐亦宁走去阳台往外看,这栋楼已靠近小区边缘,从窗子看不到a大,倒是能看到钱工大的几栋教学楼。
唐亦宁很开心,因为她会在那几栋楼里上课,江刻如果站在阳台,放眼望去,四舍五入就是在与她对视啦!
参观完房间,唐亦宁又溜达去厨房,江刻在准备晚餐。
令唐亦宁意外的是,江刻嘴里居然叼着一根烟,正凑着抽油烟机吞云吐雾。
“你会抽烟?”唐亦宁惊讶地开口,“我都没见过你抽烟。”
他居然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小秘密。
江刻扭头看了她一眼,眼睛微眯,右手拿下香烟弹掉烟灰,嘴里吐出一串烟雾后才回答:“嗯,抽得不多。”
他抽烟的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没那么清冷,竟是有了一股颓废之意。
唐亦宁又看到他碎碎的头发。
开学以后,江刻就不再剃短寸,头发慢慢留长,现在已经成了碎发,再留一、两个月,就能有刘海了。
唐亦宁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看着那微眯的眼睛,挺拔的鼻梁,还有嘴里叼着的烟。台面很低,他需要弯下腰,姿态懒散地处理着砧板上的食材……在这陌生的环境,狭小破旧的厨房,唐亦宁眼睛瞪得老大,胸脯起伏着,把这个有点陌生的江刻记在了心里。
江刻在切肉片,他的刀工很差劲,肉片切得厚薄不均,和唐亦宁父母没法比。他准备做两菜一汤,炒青菜,榨菜炒肉片,外加一个最不容易出错的番茄蛋花汤。
这已经是他毕生所学,他搬出来住才三个月,会做的菜屈指可数,这时候要是丢给他一条鱼或一只鸡,他就只能干瞪眼。
唐亦宁觉得自己傻站着不太好,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江刻想了想,指挥她去房间清理书桌:“我平时就在那儿吃饭。”
唐亦宁说:“可那儿只有一把椅子。”
江刻:“……”
完蛋,他把这事给忘了。
江刻试着去开室友的门,锁着,他挠挠头,对唐亦宁说:“没事,一会儿你坐椅子,我坐床,吃个饭罢了,五分钟就够。”
唐亦宁:“……哦。”
她不太乐意,说了是她请吃饭,结果都不能坐一块吃。
半小时后,电饭煲里的米饭煮熟,菜也做好了,江刻把饭菜端去房里,命令唐亦宁在椅子上坐下,他自己捧着个大饭碗,往米饭上铺了一堆青菜和榨菜肉片,一点也不讲究地坐到床沿上去吃。
唐亦宁只能背对着江刻吃饭,心想,她以后还会不会再来啊?要是再来的话,是不是应该买个塑料凳子?
一边想着,她一边吃了块炒肉片,眉头立刻皱起来。
唐亦宁吃饭挑嘴,是被好厨艺的爸爸妈妈惯出来的,这会儿吃到江刻做的菜……说实话,学霸滤镜也不大救得起来。
青菜偏咸,肉片很柴,只有番茄蛋花汤还过得去,唐亦宁用汤拌饭,细嚼慢咽地吃着,努力吞下肚。
这时,手边被放下一个玻璃杯,唐亦宁抬头看,江刻给她倒了一杯冰红茶。
“好吃吗?”他已经把饭吃完了,屁股倚在桌沿边,放下饮料瓶后抱起双臂,用下巴指指那些菜。
唐亦宁说:“好吃。”
江刻挑起左边的眉:“你撒谎不会脸红的吗?”
话音刚落,唐亦宁就脸红了。
江刻偏开头,低低地笑出声来,自嘲地说:“我知道不好吃,我学做饭没多久,你将就一下。”
“已经很好啦,我都不会做饭。”唐亦宁嚼着那咬不烂的肉片,说,“这个肉是不是炒之前要浆一下?或是做个什么处理?我看我妈妈炒肉之前,肉都是黏糊糊的。”
“是吗?有可能。”江刻问,“你家都是你妈做饭?”
“现在是,以前不是。”唐亦宁一直仰着头看江刻,他太高了,这么倚在她身边很有压迫感,她便低下头去边吃边说,“以前我家都是我爸做饭,我爸做饭可好吃了,他还专门去考过厨师证。之前他开了一家小饭馆,可惜只开了一年多,生意刚刚好起来,他就病倒了。”
江刻问:“什么病?”
“脑梗,就是中风。”唐亦宁说,“他现在右半边身体不能动,所以不能做饭了。”
她微微叹气,调整心情后又笑起来,“不过他还活着,活着就好,那会儿在医院抢救,病危通知书下了一张又一张,真的吓死人。我和我爸妈很亲,我都想象不出来,我爸爸要是没了,我……”
她想起爸爸在医院抢救时的样子,鼻子发酸,眼睛又红起来,江刻一直低头看着她,不太能理解这种心情。
“母爱”是怎么回事,他多多少少能说出来些,而“父爱”,真是从小到大从没体会过的东西。
从江刻所在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唐亦宁乌黑亮泽的发顶,还能看到她雪白细腻的脖子。现在的她已经不像小鸡崽了,更像一只小白兔,短发的发梢快与下巴齐平,是个很乖巧的发型。
江刻记得前一天摸那头发时的手感,发质柔软,就是带了点潮,如果头发是干的,摸着应该会更蓬松……
现在的姿势,他站着,她坐着,就很方便他去揉她脑袋。
等江刻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掌已经落在了她的发顶,还揉了几下。
江刻:“!”
呃,算了,她好像要哭,就当是安慰她吧。
对于江刻的行为,唐亦宁并不吃惊,一点儿也没躲,江刻发现了,她对他真的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这可不是好事儿,她太单纯了,还很漂亮,怎么能对异性没有防备心?
江刻反思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把她带回家似乎不太妥当。他是没什么坏心眼,保不准别人会有,唐亦宁傻乎乎的,给她饭就吃,给她水就喝,万一别人给她下药呢?这种事新闻里常有。
“你以后……”江刻收回手,说,“不要随便去男生家里。”
唐亦宁听着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很迷茫地抬起头,嘴里还含着一口饭:“啊?”
江刻站直了走开去,补充道:“不安全。”
唐亦宁转身追问:“那你这儿呢?我还能来吗?”
江刻停住脚步,没回头,很不自然地说:“也别来了,再过几天我室友就回来了,不方便。”
“哦。”唐亦宁有点失望,看来,塑料凳子是不用买了。吃完饭,菜还有剩,江刻把剩菜放进冰箱,捧着那只汤碗喝干了余下的汤。
唐亦宁说她来洗碗,江刻没让。男生做饭,女生洗碗,怎么想都太过暧昧,他和唐亦宁连朋友都算不上,互相请了一顿饭而已,谁也不欠谁。
江刻洗碗时,唐亦宁乖乖地站在边上陪他。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江刻问。
唐亦宁没听懂:“什么?”
江刻说:“你工作没了,以后还打工吗?”
“当然打呀!”唐亦宁说,“学校外头那么多店呢,我会再去找工作的。”
江刻甩了甩手里的碗,拿干抹布擦拭着,说:“你别只想着打工,功课也别落下,最好能拿奖学金,那个钱也不少。”
唐亦宁难为情地低下头:“有点难呢。”
江刻看了她一眼,很为小鸡崽的未来发愁。
他又说:“打工的话,我可以帮你去打听,你想做什么工作?”
“还是奶茶店吧。”唐亦宁骄傲地说,“我已经很会做奶茶了!不管哪个品牌,我都可以学会!”
江刻想笑,忍住了,点头道:“行,奶茶店,我知道了。”
他洗完碗,已经快到八点,唐亦宁要走了。江刻说送她去学校大门,唐亦宁笑着婉拒:“我都不用上班啦,今天直接回家去,小区出去就是公交站,你不用送,长假过完我再回来。”
江刻没坚持,打开门,看唐亦宁背着小背包走出去。楼道里很暗,她回过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还是要谢谢你帮我拿回工资,今天收到钱,我真是太高兴了!本来都在寝室哭呢。”
江刻能想象她在寝室哭唧唧的样子,淡淡地说:“不客气。”
“那我走啦。”唐亦宁向他挥挥手,“你关门吧,拜拜。”
江刻倚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裤兜里,姿势很帅,前提是要无视那件大红色肥鸡工作服。
他说:“拜拜。”
唐亦宁离开后,江刻关上门,去冰箱里拿出那瓶冰红茶。唐亦宁喝了两杯,还剩一大半。江刻倒了一杯,仰着脖子一口喝干。
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喝饮料了,偶尔尝一下,发现,甜甜的,还挺好喝。
江刻舔舔嘴唇,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
后来,江刻帮唐亦宁介绍了一份新工作,是商业街上一家口碑比较好的连锁奶茶店,距离“香咔咔”不远。
“鸡排王子”的面子很管用,唐亦宁欢天喜地地入职上班,这一次,她记得和店家签用工合同了。
她依旧会在上厕所时跑过鸡排店,快乐地对江刻打招呼:“嗨,江刻!”
江刻就抬头看她一眼,简单地“嗯”一声。
偶尔,唐亦宁会把从家里带来的熟食分他一些,小心翼翼地掀开保温饭盒的盖子给他看:“这是我妈妈做的卤豆干、卤鸡爪,还有卤蛋,带太多了,放久了会坏,我给你装了些,你拿去吃,你那儿有冰箱。”
这种自家做的食物,不值钱,却满含心意,江刻找不出理由拒绝,只能收下,然后用店里的鸡排和芋球去回谢她。
那年夏天很热,十八岁的唐亦宁奔跑在大学城的商业街上,短发随风飘扬,她脚步轻快,跑过秋天,又跑进冬天……
爸爸的病情趋于稳定,不出意外次年就能办妥病退手续,从此领上退休工资。
妈妈现在还在做保洁工作,再过三年多也能退休。
她考上了大学,和室友相处和睦,功课也过得去。
她还挣钱了!打工的收入完全可以负担生活费,还能存一些帮妈妈去还债。
都是好事儿呢!
啊,她还认识了江刻,这是最美妙的一件事。
江刻是个好人,不管别人怎么吐槽他,唐亦宁在心里笃信,他就是个好人。她一点儿也不贪心,把那份倾慕偷偷地藏进心底,觉得自己和他已经成为了好朋友,这样就好。
冬日的阳光照在唐亦宁身上,把她从身到心都暖了一遍,她跑累了,停下脚步,嘴里呵出团团白气。
她面朝太阳舒展手臂,像一株蓬勃生长的小树苗,单薄的身体里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
她想,她得再努力一些,像江刻一样努力,只要够努力,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
咖啡馆里,两杯咖啡都喝了一半,唐亦宁已经冷静下来。
十八岁的记忆在她脑海里翻涌,当初那个乐观又勇敢的小女孩不知躲去了哪里,现在的她只剩迷茫,家里境况是好了一点,但她的工作毫无起色,至于感情,更是糟糕透顶。
章一格很体贴,唐亦宁想说,他就认真地听,唐亦宁陷入沉默,他就给她递纸巾,安静地陪着她。
他想,她一定委屈坏了,六年啊,那个人怎么能这样对她?
唐亦宁轻声开口:“那些和电视剧,讲两个人在一起,后来分开,很多年都忘不了对方,好像爱过一个人,就没办法再爱上另一个人,你说,真是这样吗?”
章一格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我没经验,但看我身边人,同学同事,还有亲戚,分手、离婚的都有。后来有人一直单身,有人就找了新的,有人都分手四五回了。我是觉得怎样都有可能,人嘛,本来就有多样性。”
“我很害怕。”唐亦宁抬手捂住脸,“我怕我忘不掉他。我还跑出来相亲,我太坏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该来相亲,我应该先处理好自己的事。”
“你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我会觉得我也很坏,好像,也不应该出来相亲。”章一格轻轻叹气,片刻后语气又变得平和,“但我总觉得,我们不应该被剥夺追寻幸福的权利,我们没做错什么,相亲只是一种尝试,我能感受到你的态度是积极的,我也一样。我觉得这是好现象,可能你现在还没办法接受别人,但你多试试,总有一天会忘掉他,不是说,下一个更乖嘛。”
“下一个更乖?”唐亦宁从指缝里看着他,笑起来,“章一格,你真有意思。”
“你可以叫我一格。”章一格眼神温柔,“小唐,咱们交个朋友吧。”
唐亦宁不解地看着他。
章一格说:“我的意思是,反正你现在单身,我也单身,咱俩算一见如故吧?以后如果我去爬山,你要是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去。我有一个户外群,里头有不少优秀的男生,医生、律师、建筑师、大学老师……什么职业都有。集体活动会比单独相亲更自然轻松,你可以认识更多的朋友。”
唐亦宁觉得章一格真是太神了,自己相亲失败,居然还要帮她和别的男生牵线搭桥,这是怎样伟大的精神?
仔细一想,她的确缺乏社交,没什么途径去认识更多的优秀男孩,便点头说:“好啊,谢谢你。”
“不客气。”章一格笑着说,“对了,过些天,我们公司要去参加一个婚恋网站组织的足球赛,我也会上场,你要是有空,要不要来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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