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嘉奖你永恒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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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摔那一跤动静那么大，也幸好他摔了，不然我可能就把药打包卖出去了。”青年记得，最后还是他一点一点把毒药的成分挑出来，还好药材不是粉末状。</p>

他可以不救人，但从没想过要毒害人，只要他敢，在旅店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的事就都白费了，没人会再去相信他卖的药。</p>

而且以那群人的偏执和疯狂，说不定还会借机把他们兄弟两个“放逐”出去，好瓜分他们的物资。</p>

“结果他在他的小本本上把这些事儿都推到了我头上。”青年也是无话可说，想想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我知道他的小本本是给他自己一个人看的，不是在污蔑我什么。”</p>

“他只是疯了，真的在幻想着我是恶魔，而他会成为最无辜的那个受害者。”</p>

到旅店没剩几个人的时候，青年的哥哥的疯狂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p>

白天，哥哥总是拼命抓着他的手，说自己还想多活两天。</p>

晚上，哥哥开始幻想自己早已绝望，一心求死，但是坏蛋弟弟非要留着他的命继续折磨。一边幻想，还一边在本子上写下来。</p>

青年早就发现大哥有个自己的日记本了，只是没去看，他从哥哥眼神里就能看明白一些东西，没必要去翻那本可能会让他觉得良心喂了狗的本子。</p>

“你真是个矛盾的人。”店主说，“最开始我以为你们兄弟两个情比金坚，他脑袋已经不清醒了，你都忍着他，甚至是纵容他。所以我看见你要掐死他的时候是真的挺震惊的，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p>

青年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就一时没想明白，冲动了呗。”</p>

人总是有冲动，尤其是在这么压抑的环境下。</p>

但他冲动的时间真的很短，就那么一次。</p>

总比有些一冲动就自杀了的人幸运，起码店主巧合地吓退了他一回，自杀的人却没有反悔的机会。</p>

“行吧，那你自己呢？”店主的烟抽完了，他摸了摸口袋，没有再抽一根，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p>

“其他的不说，我就求你一件事儿。”</p>

青年笑道：“你还有求我做事的时候呢？那不得赶紧说出来让我听听。”</p>

店主哈哈道：“你怎么冲动都行，就是别一冲动不想活了，多活段时间吧。”</p>

求你了。</p>

你可能活不久，但能不能尽可能久一点点，不然的话。</p>

等你也死了，就真只剩我一个人了。</p>

整个镇子，就剩我一个人了。</p>

中年店主是个讨厌孤独的人，他还挺怀念当时人来人往的旅店，众人挤在一起。</p>

他的旅店本来也是为了热闹才开的，在这种没什么人会来的小巷里，等一个路过的缘分。</p>

有缘人住进来，能用很少的价格拥有一晚安眠，没有谁会打扰。</p>

所以他的旅店叫做安眠旅店。</p>

可是现在没有人会再来住他的旅店了，他已经预见到了今后的孤独。</p>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好像还是不够害怕，他总是在对未来的担忧中等着时光流逝。</p>

下一个没有下雪的晴天，旅店老板推开店门。</p>

他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了。</p>

相比于他来说，其他人想活下来实在是太过艰难，青年答应了他多活一段日子，好像并没有做到。</p>

上个晴天聊天的景象还历历在目，那时的青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p>

青年浑身都是冻伤，控制身体像僵尸一样困难，所以大多数时候只能直直站着，坐下来的时候也会冬的一声。</p>

青年当时为什么那么有聊天的兴致呢？大概是因为看到了哥哥写下的日记本后，还是伤了心，想在死之前对最后的人解释，还自己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也没有什么人在意的清白。</p>

中年店主看着空荡的旅店和空荡的街道，忽然觉得这一切像是老天对他的一种惩罚。</p>

住户门的内斗没有半点意义，荒诞可笑的游戏也只剩他一个观众。</p>

那些人争来争去，最大的执念就是活下去，到头来全都是一场空。</p>

店主原本是这么觉得的。</p>

然而此时此刻，他更加惊觉，到头来，他的人生才是一场空。</p>

什么都没有了，他活着有什么意义呢？整个冰雪的孤寂都向他一个人压来，就在这时，他远远看见了一个会动的人影。</p>

店主害怕这是某种幻觉，害怕他也陷入了疯狂而不自知，但转念一想，疯了也不错，说不定他一转身，就又能看到旅店里塞满了拥挤的人影，热热闹闹。</p>

方德明不知道店主在想什么，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直到来到店主面前。</p>

他还是那种冷到扎手的模样，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袖，任由脖子和双手暴露在寒风中。</p>

少年人的皮肤算不上多好，挺粗糙的，但一个冻裂的伤口都没有，干干净净，依旧像是从另一个美好的世界而来。</p>

中年店主恍然。</p>

“你又来啦。”他这次没有邀请方德明进旅店吃碗面了，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少年不需要。</p>

他只笑着说：“比起那个时候，你好像长高了。”</p>

方德明的确是在长个子的年纪，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窜就能窜老高，好像每天都不一样，单薄的身体也长开了，不再那么让人觉得可怜。</p>

他望着安静下来的旅店，和健康无事的店主，缓缓露出一个笑容。</p>

“这是给我欣赏的人的嘉奖。”</p>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中年店主却好像瞬间听懂了。</p>

他本来就常常想起那个挺直嵴背走入风雪中的少年，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实在是难以忘记。</p>

原来一切都是从那碗面开始的。</p>

但是，这真的是嘉奖吗？</p>

“雪灾就要停下了。”</p>

方德明看到店主瞬间露出的惊讶表情，一种满意的感觉充斥在他内心。</p>

“以后镇上还会有很多‘人’，你不用担心会没人来。”</p>

“看在你是我留下的唯一一个人的份上，就多给你点奖励吧，就让你一直活下去——是的，我要让你永生。”</p>

方德明自以为这样的奖励足够丰盛。</p>

眼前的店主是过去的南水镇留下的唯一记忆，方德明本来只是想让他在雪灾里活得舒服一点，现在却实在是舍不得抹去了。</p>

他当然不觉得永生是在这种情况下对一个善良的人最可怕的惩罚。</p>

自负又偏执的少年人丢下失魂落魄的店主，回去继续写他的故事。</p>

该进行下一步了。</p>

镇内冰雪消融，从雪灾中活下来的人重建了镇上的一切。</p>

当然，除了旅店店主，没有人从雪灾中活下来，但他可以写出这些人，这就是他对镇民的性命毫不在意的原因。</p>

一个崭新的南水镇出现了。</p>

新的镇民拥有了被赐予的记忆，好像他们原本就过的满足而幸福，一个又一个镇民开始按照方德明的设计来生活，而他们每一个人，都尊敬着镇北尽头的那座府邸。</p>

他们不记得那是将军府了，因为方德明不愿意让将军和守护这样的词汇附加到方府头上。</p>

没有必要。</p>

方府成了镇上最有势力的一个世家，虽然不需要经商，不需要做任何事，但在他笔下的镇民心里，方府权势滔天，又很有钱，没有人敢招惹。</p>

镇外的冰雪也终于消失，外来的人带着无人生还的心理准备冲了进来，却被这副欣欣向荣的模样冲击了心灵。</p>

冲在前线的记者问镇上的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镇民笑容满面，说这场大雪其实只是围住了南水镇，里面其实一点影响都没有，他们也害怕过，但是久而久之也就不怕了。</p>

现在冰雪消融，生活回到正轨，镇民们非常高兴，同时欢迎大家来南水镇旅游，他们趁着被冰封的这段无聊时间复刻出了旧时候的一条长街，叫做百宝街，里面有很多现在已经很少见的东西。</p>

还能趁记者采访的时候打个广告，人们不得不相信了南水镇没有出事，而且镇民的心态还很好。</p>

媒体争相报道关于南水镇的怪事，诡异的大雪造成了一定的轰动，但因为无人伤亡，这件事只是被列为了一个未解之谜，没有更多后续的关注了，反而是友人慕名而去，带动了当地的旅游业发展。</p>

在演电影时不小心摔伤了腰的电影明星许婉，也是因为听说了这件事才选择来南水镇散散心。</p>

她在镇上遇到了一个长得非常帅的男人，不亚于他合作的男明星们。男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穿着打扮十分精致，有种世家公子的气质。</p>

这个男人还非常有个性，至少在街上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许婉就发现男人似乎有些冷漠，像个难搞的刺猬球。</p>

那眼中偶尔闪过的狠厉，又让他像危险的深海一样浑身都是秘密，令人着迷。</p>

她很快得知，原来她看上的，是镇上最有权势的方府的大少爷方德明。</p>

方德明掌握着南水镇的港口，黑白通吃，是个很有手段的人。</p>

许婉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女人，她喜欢尝试各种各样的人生，更喜欢让自己的美貌被许许多多的人看见，所以选择了当演员。</p>

她并不害怕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而是抱着热情飞蛾扑火一般，跳进了方德明的生活。</p>

她真的很美。</p>

方德明此时已经不再怨恨什么，因为他有着这一方天地的绝对掌控权。</p>

他开始享受一切，包括爱情。</p>

许婉的到来像一团烈火，那双灵动的眼睛点燃了他沉寂的心，再加上那本书仍在他手中，方德明什么也不担心。</p>

他开始追求许婉，而许婉也在和他的接触中越陷越深——尤其是在去了方家做客之后。</p>

只有方德明能看见的巨蟒仍盘踞在方府，它承诺的庇佑，就是让身处方府的人的认知一点点改变，在方府得到了越多正面的东西，就越无法抵抗。</p>

无论是嫁过来的，来做客的，新出生的，最终都会接纳方德明的信念，整个方家，终成一体。</p>

不过方德明没有等到方府所有人的认知改变都完全生效，那些对他大呼小叫说他疯了的方家人，都被他杀了。</p>

在他的故事里，他的生命很长。</p>

他不需要没有用的方家人了，一支笔和一条蛇足矣。</p>

雪灾结束后这些年，也有察觉到不对劲来方府调查的人，方德明只要把人留在方府几天，对方自然会忘掉所有怀疑，然后高高兴兴走出去。</p>

许婉也在去了方府一次之后，彻底“爱”上了方德明，两人名正言顺地结了婚，只是来散散心的许婉就此定居在了这里。</p>

方德明对许婉非常宠爱。</p>

或许很难有人能和他产生同样的感受，就是他已经得到了一切，几乎不需要向谁付出，那些拥有的好东西逐渐就会变得索然无味。</p>

可是许婉来了，方德明终于有了一个付出的途径，他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给许婉，只要许婉高兴。</p>

没过两年，许婉就知道了南水镇的真相。</p>

还是方德明主动告诉她的。</p>

方德明在书上写，就算许婉起初会感到惊恐，但在深思熟虑之后还是选择留在了他身边。</p>

许婉挣扎过，她骨子里有种浪漫情节，她喜欢的是那个神秘、冷酷，又很有手腕的港口大老，镇民的祝福应该是真心的，羡艳和对她美貌的欣赏也该是真心的！</p>

她要的不是自始至终只属于一个人的独角戏！这跟看她电影的都是工作人员有什么区别！</p>

方德明塑造给她的假象破灭了，许婉的爱一下子熄灭，她想逃，但是“深思熟虑”后，留在了方德明身边。</p>

她怕。</p>

她怕有着这种手段的方德明对逃离的她展开报复，而且……他们也有孩子了。</p>

许婉已经后悔嫁人，对她来说，已经不爱了却还要在一起就是最难忍受的事，偏偏她必须忍。</p>

等到第二个孩子出生，许婉的精神已经有着疯癫，加上她的腰伤一直不好，她在疼痛和忍受不爱的丈夫中性格反复无常。</p>

大儿子方宵被方德明当接班人培养，精明又冷酷，许婉根本不敢动他，她只能把怨气发泄在小儿子身上。</p>

还有一件事令她最为恐惧，那就是她生了两个孩子后身材走形，容貌也开始随着年龄增长而衰老，旧伤使她憔悴，美貌日渐消退。</p>

不，不能这样。</p>

许婉的美貌的执着是病态的，她可以忍受和不爱的男人亲近、过一辈子，但不能忍受自己变丑。</p>

她让方德明给她找各种最新的化妆品保养品，小儿子只是不小心弄坏了她的一款化妆品，就被惊恐的许婉打得卧床半月。</p>

后来，许婉死了。</p>

方德明实在喜欢她，找巨蟒帮忙，得到了让许婉复活的方法。</p>

——用别人的血肉，给许婉重新缝制一个身体。</p>

因为许婉是方家人，所以巨蟒才能给她这样的庇护，又因为方德明有书，他才能把这个离谱的方法，通过写在书上来增加完成几率。</p>

而且许婉的执念就是爱美，只有美丽的皮囊，才能让她重生。</p>

方德明开始绑架活人，他利用对南水镇的掌控筛选外来者，只有某个器官特别漂亮或者皮肤细腻的女人，才会被看上绑进方府。</p>

他只从每个女人身上取最优秀的一小块，然后把那些女人堵住嘴关进方府的空房里，巨蟒会解决掉她们。</p>

这个过程有点漫长，因为符合他高要求的美女并不多，还要注意不让秘密被发现。</p>

没过多久，镇上开始传，许婉舍不得走，灵魂还在方府游荡，每天晚上都在哭泣……那些哭声，是被绑的女人们发出来的。</p>

这么大动静，方家两个小孩当然也会知道。</p>

方宵假装视若无睹，实际上和方幸一样，被恐怖的家吓到产生阴影，他们都想逃离，但巨蟒的“规则”束缚着方宵，方德明的眼线李保姆，又束缚着方幸。</p>

是的，李保姆是方德明写出来的角色，专门用来监视他的两个孩子，直到这时，方德明都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p>

直到方幸真的跑了，方德明忽然发现——镇民，没有替他抓住方幸。</p>

因为他没有提前察觉，所以没来得及在书上写下镇民将方幸抓住带回方府的情节，镇民也就不会为他做事。</p>

他后知后觉，书写出来的东西，只有在下笔那一瞬是由他决定的，之后，每一个镇民在想什么，会怎么发展，都会根据逻辑自主运行，除非他特意再去写一个情节。</p>

可是，他的书……</p>

……</p>

“他的书，在被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快用完了。”方宵以这句话作为故事的结尾，空气中的墨香飞速散去，哗啦啦的翻书声似乎已经到头。</p>

虞幸捂着脑袋，用痛苦低头的动作来掩饰他眼底的眸光。</p>

方宵又给他倒了杯茶，笑意颇深：“原来我们是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长大的，弟弟，你会害怕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