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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扑中文)碎石堆后,赫然竟是一具干尸,干尸看起来是个老年男子,保存完好,连至死的神情都栩栩如生。
但凤知微惊异的并不是这个。
干尸脚下,还有一具小小的尸体,已经干缩成男子巴掌般大,竟然是个婴儿。
这里地气寒冷,遍地冰雪,大小两具尸身都没有腐烂,依稀还可以看见那男子脸上愧悔神情,还有那孩子张着的小小的嘴,似乎至死还在大哭。
凤知微直直盯着这两具诡异的尸体,心底蓦然涌上一阵寒意,这人迹罕至绝峰之巅,如果有武功高强猎户误闯死在这里,倒也没什么稀奇,但是这样的一老一少,就绝不是巧合。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裹着孩子的包袱也没有腐烂,冰雪中透出明黄的一角,凤知微蹲下身翻了翻,明黄锦缎上绣着五爪金龙。
她的手指顿在那里,只觉得凉意直到心底。
顾南衣也在看着那两具尸体,突然用脚拨了拨地面的乱石。
乱石之下,露出一片字迹来,显然是那老人以指写就,很明显老人写这些字的时候已经油尽灯枯,前面的字迹还刚劲有力入石三分,到了后面,模糊潦草,几乎不可辨认。
“末帝十三年,暴雨之夜,旧人携丹书而来,托以此子,遂即应诺弃谷而去,往雪山帝侣洞而行,行至半途,此子气息渐微,余日夜驱驰终不可救,憾甚!然突觉内息不畅,不知何时竟已剧毒入体……”
这一段字迹还算清晰,后面便笔意模糊,隐约看出来是在叙述暴雨之夜发生的事。
“……原意抚养此子,承继衣钵,不意遭此横祸,圣灵一脉,竟至老夫而绝,愧见师门于地下矣……旧人送来此子后听闻亦遭追杀而亡,惜此铁血忠义一脉,绝于王朝崩毁之时,与国同亡……”
凤知微将这段话来来回回读了三遍,已经明白了这说的是什么事。
二十多年前的暴雨之夜,血浮屠千里携皇嗣寻救星,最终却因叛徒背叛,折戟沉沙于密谷,所以有了之后背负沉重的自己,有了失去父亲伯父飘零江湖的顾南衣,这段旧事她听宗宸说过,但是这段故事里,有两个关键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那个世代居住深谷,时刻等待援救末代皇嗣的谷主,和那个被伪装成皇嗣,骗得谷主在真正的皇嗣到来之前便离开,导致后来的一系列变故的孩子。
原来答案在这里。
谷主带走了孩子,那孩子有病(或者有毒?)在身,没多久便一命呜呼,而此时谷主发现自己也中了毒,上得雪山便油尽灯枯,临死前还在愧悔自己没能完成世代嘱托的任务。
一直到死,他都没发觉自己堕入他人的陷阱。
凤知微蹲在那片字迹前,将那段话仔仔细细一遍遍看,心底渐渐浮上一些疑问。
“旧人携丹书而来。”,这里的旧人,理解成为世代承诺中的大成血浮屠旧人,是说得通,但是不是可以有另外一个解释——这里的旧人,确实就是旧人,是谷主曾经见过的人?
如果不是可靠信任的人,谷主怎么会那么轻易的便接过了包袱,随即立即远走?对皇嗣身份坚信不疑?
如果不是曾经见过的信任的人,怎么会在皇嗣莫名死亡,自己也身中剧毒之后,依旧没有怀疑那个送孩子来的人?
之所以没怀疑,是因为“旧人送来此子后听闻亦遭追杀而亡。”这句话很有些奇异,血浮屠那夜,在首领送来皇嗣前,所有人已经或者死去,或者陷身敌阵将要死去,按说谷主能听见的死亡消息,应该就是后来送来真皇嗣却被围杀的血浮屠首领的死讯,那么旧人指的是血浮屠首领?自己的养父和南衣的伯父?如果是他,谷主的深信不疑便可以解释,但事实上,养父那晚不可能有分身术,一前一后送来两个孩子。
凤知微推敲着那段话,自己也觉得迷茫不清,当初血浮屠回头阻截追兵的顺序是老石、三虎、顾衍、战旭尧,最后只剩下首领顾衡一人,他孤身带着皇嗣,在山林间奔行一个时辰不到,找到了山谷,然后人去楼空,遭遇伏击。
如果叛徒出在前面四个人身上,那必然只能在顾衡独自前行的那段时间内,利用小道抢先将已经下了毒的孩子送去。
那是谁?
可惜老人留下的描述那夜发生的事的关键内容模糊不清,凤知微叹口气,道:“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就地在坚硬的冰雪间掘了个坑,将两人葬了,捧着那孩子葬进坟坑时,凤知微闭着眼睛,默默说了声对不起。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被夺来做了这皇朝阴谋的牺牲品,他也曾被辛苦的母亲历经艰难生下,他也曾被满怀喜悦的父母抱在怀中逗哄,然而幼小的生命如此短暂,他代她去死。
冰雪默默的落下,将一段悬案里两个缺失的人物就此结局。
凤知微在坟前三拜,回身默默看着那石心后的门户,这里应该就是谷主所说的帝侣洞,这人是圣灵一脉,也就是六百多年前名动天下的十强第二的圣灵,传说中大成神瑛皇后师门,只要找到这门户的开启办法,强绝天下的圣灵武功,便唾手可得。
然而她久久凝视之后,不过淡淡笑一声。
“南衣。”她转头问一直若有所思的顾南衣,“你想要学更高深的武功吗?”
顾南衣决然摇摇头,告诉她,“我天下第一。”
凤知微“嗯”了一声,负手风中,良久淡淡道:“练得武功强绝又如何,这世上最强大的,永远都只是命。”
随即她决然转身,拉着顾南衣,背对那门,穿过石心回到湖边。
两人没有再说话,靠着湖边山石,静静看这一刻天光倒影湖水山色,看日光下的雪山冰湖晶芒灿烂,到了晚间,月亮悠悠的浮起来,水际一片冰清的琉璃之色,深蓝素白里,藏青的天沉猛的压下来。
一片寂静里,顾南衣突然道:“……华琼有信来……”
“嘘,别说,别说。”凤知微一抬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嘴唇,“……别让那些浊世血腥之事,污了这世间最后一块净土……”
四面重新沉寂下去,听见彼此高高低低的呼吸,此刻尘世很远天地很宽,而血火远在群山之外。
在很久很久以后,在一片冰雪和万丈苍穹之下,他们听见云天深处天涯尽头,谁的声音阔大而空灵,唱响永恒不灭的长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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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雪山下来后,凤知微的生活暂时恢复了正常,派去落蕉山查探的暗卫已经有了回报,在当日辛子砚呆过的洞中,发现了一些被土埋过的灰堆,灰堆里,有没烧尽的女子香帕。
当日庆妃匆匆回宫,手下女子们处理一切痕迹,女人们零零碎碎的东西多,讲究也多,用自己手绢给辛子砚擦脸的那位,脏了的手绢自然不肯再用,随手抛在火堆里烧了,却又没烧尽,遗留的一点布料被作风精细的血浮屠暗卫找了出来,将布料一比对,认出那是**楼女子那段时间最流行的江淮碧罗丝绢,消息报过来,凤知微立即想到兰香院,想到将庆妃孩子递到自己怀中的茵儿,想到庆妃。
这个出身舞娘的天盛宠妃,她的地下势力,是**楼女子?
凤知微不得不佩服庆妃,谁也想不到金尊玉贵的皇家宠妃,私下领导着一群烟视媚行的****,但是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比**楼更复杂接待官员更多更能接触各种有用消息?
哪个官员不逛窑子?哪个官员没在**楼应酬?哪家高官府邸里,没有出身**楼的小妾?
凤知微把玩着那点丝帕烟灰,唇角露出一抹冷冷的笑。
她已经看过华琼的信,和赫连铮交情极好的华琼,一封信写得简单而杀气腾腾。
“诸事已备,可斩!”
短短六字,道尽决心。
天盛等级制度森严,赋税极重,百姓本就不堪重负,这些年又一直困于战事,穷兵黩武,为支应大军粮草,临近战事省份被盘剥压榨得极重,华琼一方面在十万大山里,和齐少钧的火凤旧部,杭铭的杭家军,血浮屠从全国各地聚拢的手下一起,加紧练兵,一方面听从杭铭的建议,创立‘青阳教’,供奉青阳老祖,号称“青阳之下,诸生皆有可养”,又悄悄在南地几道传言“青阳老祖说了,天盛立国时机不祥,破军照运,一代而亡,真龙天子起于南地,终将泽被天下。”短短数月,教徒便至十万。
越是不安定的年代,越是人心浮动,最需要神权以慰籍,好在不堪重负的生活中寻找一点救赎和希望。
至于那些传教的手段,不用愁,血浮屠有的是人才,江湖骗子这种有前途的职业自然更不少,血浮屠有感于当年大成崩毁时,组织一直在上层活动,最后逃亡时反而处处不顺的教训,自天盛建国后,化整为零,散入民间,操持各业融进底层百姓之中,可以说经过这么些年,负责民间消息传递的那一批,几乎各种行业都有涉猎,别说装神弄鬼道士,高僧也能凑合出来的。
凤知微现在做的,就是和顾南衣一起训练顺义铁骑,朝廷来使回京之后,关于顺义大王的死因已经被牡丹大妃有意无意的传出去了一部分,草原现在燃烧着一股愤怒的情绪,要不是凤知微按捺着,勇武好战的王军早就铁骑南下踏破禹州城门了。
每天早晨顾南衣牵着马等在凤知微院子门口,两人骑马直奔训练铁骑的山谷,和士兵同吃同休息,到了夜间才策马而回,星光月色下并辔而行,马蹄上沾着初春草原苜蓿花上的夜露,一路清香。
晚上顾南衣和以前一样,睡在她隔壁,但是凤知微从来不知道,顾少爷将席地的床铺挪了位置,紧紧靠在她的床铺,两人之间只隔着薄薄的板壁,每天晚上他会用掌心轻轻的靠在板壁下端,想着她如果面对这边,他就正按着她的肩,如果侧对这边,他就按着她的背,这样想着的时候,便觉得冰冷的板壁其实很温暖,那暖意直透过掌心,传到心底,在这样的温暖里,他细细听着她的呼吸,确定那呼吸匀净起伏平稳才肯入睡。
每天晚上星光透过窗棂,照在放心安睡的顾南衣唇角,照亮他安心而喜悦的笑容。
因为她在,近在咫尺,用掌心能感觉得到的距离。
他不要听见她辗转反侧,他喜欢看见她晨起时和日光一样明朗的神情。
他知道她在他身边会安静下来,一起抱膝静静看云海草原时,她的眼神宁静而沉着,他便不说话,不让一点多余的声音,惊扰她难得的安宁。
他总觉得自己能为她做的太少太少,那么,多给她一点安静和陪伴,也是好的。
他和她都并没有再去格达木雪山之巅,都觉得那样的地方多去是一种亵渎,有一种美好留在心底,比日日相见更有回旋余味。
很快过了春便是夏,草木繁盛的草原上,青草香日日淹没马蹄。这一日,凤知微和顾南衣按例巡察草原和大越边境,刚刚站下,突然看见大越那边重兵把手的关卡远远地城门大开,涌出一群颜色不一的马。
马都是好马,不多,也没骑士,看起来像是哪里的马群被惊了,无意中冲撞过来,这边边境草原守军顿时紧张起来,各自持了武器在手,仔细观察着马背马腹,害怕哪里钻出敌军来。
然而马群直到冲到近前,在两国之间一道壕沟之前停住,原地乱转打着响鼻,那边远远的毫无动静,城门已经关上了。
草原守军面面相觑,马群里明显看出确实没人,按说应该不由分说一顿乱箭射死,但是草原儿郎都爱马,看见这么一群好马哪里下得了手,眼看着马群冲过边境界碑,都无措的看着凤知微。
凤知微默默注视着隔了一条上了铁蒺藜的长围的大越边城,那边城门紧闭,连守军也不出来走动,摆明了毫无敌意,她的目光又落在长围壕沟之外,半晌道:“放下吊板,把马牵过来。”
草原守军露出喜色,当下派人下去牵马,本来还想多派些人以防有诈,凤知微淡淡道:“不必。”
马牵过来,确实大多好马,众人的目光却都落在其中一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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