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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岳清兰扭头一看,门口竟站着人大主任陈志立。

陈德在彭城班子里的真实地位其实不算高,此刻岳清兰也不敢和陈德聊下去了,说了声“来客人了”,马上放下电话,快步迎到了门口:“嘿,老书记,咋半夜找到我这里来了?突然袭击查岗啊?”

陈志立自嘲道:“查什么岗啊?现在谁还把我们老家伙当回事啊?!”

岳清兰赔着笑脸道:“看你老书记说的,谁敢啊?现在人大也不是二线了!”

陈志立四下里打量着,走进屋来,情绪不是太好。自己刚发完牢sāo,却又批评起岳清兰来:“清兰同志,你在电话里发啥牢sāo啊?什么留个饭碗啊?你这个检察长是吃饭的饭桶啊?你只想着自己吃平安饭,我们的老百姓恐怕就吃不上饭喽!刘铁山还吃得上饭吗?定个放火罪,啊,死刑。人头都落地了,还用什么吃饭啊!”

岳清兰明白了,忙道:“老书记,这我正想说呢,我们这不是还硬tǐng着嘛!”

陈志立在沙发上坐下了:“tǐng得好,所以,我得来表示一下支持啊!”

再也没想到,在这最困难的时候,老领导陈志立竟主动来表示支持了,本来岳清兰倒是想过,到省院汇报回来后,根据情况也向陈志立和人大做个适时的汇报。

陈志立显然啥都清楚,呷着自带的一杯茶水,不紧不忙地说:“昨天市里的那个会没通知我,也没通知政协金主席。据旭山同志说,可为同志怕我打横炮哩!旭山同志倒还不错,会后马上和我通了气,把情况说了说,真吓了我一大跳啊!”

岳清兰便问:“哦?老书记,唐书记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没批评我吧?”

陈志立瞪了岳清兰一眼:“怎么能不批评啊?旭山同志说,你这个检察长沉不住气嘛,在会上跳起来,和余可为、林森这么公开顶撞,很不策略。把他搞得tǐng被动,害得他会后挨了余可为好一顿训,这位省委领导连饭都没在彭城吃!”

岳清兰苦笑道:“老书记,你不了解当时的情况,余省长一口一个放火……”

陈志立说:“我怎么不了解啊?旭山同志从没同意过定调子,还说了,只要他在市委书记岗位上呆一天,就会尽量给你们创造一个依法办案的环境,不管谁打了招呼,他这儿首先顶住!但是,也要讲策略嘛,不要把火药味搞得这么浓嘛!”

岳清兰说了实话:“我不了解情况,以为唐书记也同意了余省长的意见呢!”

陈志立道:“清兰啊,旭山同志能表这个态不容易啊,他现在可是待罪之身啊,他这个市委书记还不知能干多久哩!余可为就和唐旭山说了,要唐旭山不要mí信民主,说民主的结果未必就是好结果,当年苏格拉底是被民主杀死的,希特勒和法西斯也是被民主送上台的,‘八一三’火灾真讨论出个失火来,他就等着下台吧!”

岳清兰争辩说:“老书记,这不是民主的问题,是尊重法律事实的问题嘛!”

陈志立点头道:“这话旭山同志也和余可为说了,人家听不进去,搞得旭山同志灰头土脸的!”继而,又说,“你也不要太担心,要沉得住气!余可为爱做什么指示做什么指示,案子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嘛!将来上法庭起诉的是你岳清兰,是你们检察院,我还就不信余可为敢来兼这个检察长,亲自上法庭以放火起诉!”

岳清兰自责道:“是,是,老书记,当时我是有些冲动了,不太策略!”

陈志立笑了,指了指岳清兰:“不过,萧书记会直接出面保你一马,我倒是有点意外的。但不管怎么说,你岳清兰毕竟是岳清兰嘛,后来还不错,回去后还是落实会议精神了。这就对了嘛!位置摆正,不给任何人借口,该坚持的原则还得继续坚持,是失火就定失火,该谁的责任谁去承担,别推三阻四!”

岳清兰苦笑道:“可这一来,我和检察机关的同志们就jī起官愤喽……”

陈志立点点头:“这我也听说了!江云锦还要把你这个检察长撤下来?”

岳清兰“哼”了一声:“是的,云锦同志明说了,对我这个检察长很怀疑!”

陈志立冷冷道:“怀疑?他这个公安局长是不是更令人怀疑啊?江云锦口气怎么变得这么大了?他以为他是谁?不就是个公安局长吗?目前还不是市委书记嘛!更别说萧宸同志既然能站出来保你一次,可见萧宸同志也是坚持执法必严的!另外,清兰同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即使哪一天唐旭山被赶下台,市委班子改组,谁要撤换你这个检察长也没这么容易,我们人大不会通过!我和市人大将行使自己的监督职责,予以干预,必要时甚至可以把官司打到省人大去,打到全国人大去!”

岳清兰心里一振,一把握住陈志立的手:“老书记,那我就请你做后台了!”

陈志立拍打着岳清兰的手背:“清兰同志啊,你的后台不是我,我陈志立算老几?一个马上就要退出历史舞台的老同志,你的后台是人民,是法律,大得很,也硬得很哩!哪个后台都大不过他们这个后台,你岳清兰身后的人民是根本后台!”

岳清兰摇了摇头:“老书记,道理是这道理,可实际情况又是一回事了!现在是谁的官大谁的嘴就大,说话的口气也就大,会议上要不是萧书记忽然到来,我可真要被批斗了。人家也口口声声代表人民哩,你有什么办法!刚才伍成勋还给我来了个电话,要我和他一起垂死挣扎哩!”

陈志立脸一撂:“这个伍成勋,又胡说八道了!这个同志,原则性强,业务素质高,要不是老这么胡说八道,让人家对手抓小辫子,当公安局长的应该是他,不会是现在这个江云锦!”摆摆手,提醒说,“清兰啊,你可不要跟在伍成勋后面luàn发牢sāo,现在有些人就等着抓你们的小辫子呢,你们一定要注意,要警惕!”

岳清兰会心地一笑:“老书记,我也就是和你随便说说罢了!”

陈志立又说起了正题:“失火定性是一个问题,根据法律事实,该坚持的要坚持,该顶住的要顶住,你们已经这样做了,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另外,还有个渎职问题,渎职是客观存在嘛,涉及了这么多部门,要彻底查清楚!这两天我还在想周秀英的事,就算周秀英没有受贿,在经济上是清白的,直接的领导责任仍然推不掉。余可为同志一来,这个会一开,我倒又看清楚了:人家是乘胜追击嘛,知道你在查周秀英的问题上被动了,就反手压过来了,雷霆万钧,泰山压顶,bī你就范。火灾定性和渎职查处看起来是两回事,实际上是一回事,定性为放火,上上下下的注意力就转移了,省市领导的责任就轻了,一帮受贿渎职的贪官污吏也就逃脱了。萧书记对反腐抓得严,这个我历来都是知道的,他这次出来支持你,其实反倒在我预料之中,我相信他是绝对不会这么放任那些个贪官污吏的!”

陈志立越说越jī动,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在沙发前踱着步,“苏全贵敢这么无照经营,还盖了这么一大片违章门面房,身后没大人物支持就办得到?你们目前抓的那些小萝卜头当真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量吗?我看没有多少说服力吧!”

岳清兰不得不承认陈志立说得有道理:“老书记,您说的这些,我和检察院办案同志也都想到了,伍成勋同志也想到了,可目前就是没证据啊!周秀英的情况你清楚,追了这么久,反倒让我们陷入了被动,让余省长发了好大一通火。”

陈志立叹息说:“是啊,是啊,我们某些领导同志很会利用在职干部的心态情绪啊,就想定个放火,判一批小萝卜头结案!我看这不行啊,该抓的大鱼一定要抓嘛,必须认真追下去,做到除恶务尽。否则就是你们检察机关的失职!”注视着岳清兰,又说,“清兰,作为彭城人民检察院检察长,你必须tǐng住,你没有退路!”

岳清兰沉默了好一会儿,婉转地说:“老书记,有个问题不知你想过没有?这么认真追下去,很可能会追到你们那届班子头上,你可是前任市委书记啊!”

陈志立点了点头:“清兰同志,这我早就想到了。今天我也把话说清楚:刚才我打了个电话给萧书记汇报思想,我说了,我准备认领我的历史责任,只要是我的责任,我都不会推。这话现在对你再说一遍,你们依法办事好了!”

岳清兰情不自禁地感慨说:“要是余省长也有你这个态度就好了!”

陈志立不无轻蔑地道:“他不可能有这个态度,人家还要升官嘛!”

岳清兰一怔,想问:是不是因为你升不上去了,就要拉着余可为一起沉下来?话到嘴边却没敢问,又说起了陈小林的事:“老书记,还有个事得向你汇报一下,小林的案子,前阵子鼓楼区公安分局已经正式移送我们区检察院了。江云锦不知是什么意思,说是为这事让可为同志狠狠批评了一顿,可还是把案子送了过来……”

陈志立马上问:“哎,清兰,案情你清楚不清楚?是不是有人诬陷小林?”

岳清兰摇了摇头:“我找鼓楼区检察院的同志了解了一下,不存在这种情况,证据都很过硬。而且,小林本人参与了捅人,凶器上有他的指纹,也有旁证。”

陈志立怔住了,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不……不是说小林没动手吗?”

岳清兰继续说,语气tǐng沉重:“如果起诉,可能要判十年左右有期徒刑。”

陈志立愣愣地看着天huā板,一言不发,显然在考虑这一严峻的事实。

岳清兰又说:“这几天我也在想,江云锦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想送人情,案子可以不移送过来,他既然移送过来了,这里面就有文章:我违法放纵小林,依法办案什么的就谈不上了,渎职的大鱼小鱼也别去抓了;我依法办案,让区院正常起诉小林,肯定要得罪你老书记,你老书记也就不会支持我办渎职案了。”

陈志立想了好半天,用力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清兰,你难啊,真难啊!”

岳清兰悬着心问:“老书记,您……您看我该怎么办呢?您发个话吧!”

陈志立心里啥都明白,想了想,不无痛苦地道:“没什么好说的,小林现在成了人家手上的一个砝码了,打你也打我啊!我看这事你就不要管了,就让区检察院依法去起诉。我陈志立这次认了,他小hún球也是自作自受!”

岳清兰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老书记,那……那就太谢谢您了!”

陈志立叹息说:“谢什么?啊?你是依法办事嘛!”摇摇头,却又说,“清兰,想想我也后悔,小林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怪我呀。过去有我这面破旗遮着,不少人就宠着小林,现在到底把他宠到监狱去了。教训,深刻的教训啊!”

不论陈志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出于自己的sī心要把余可为拉下马,还是出于公心,要维护法律的尊严,一个难题总算解决了。而且,解决的契机很好。

送走陈志立后,岳清兰忧郁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宽慰。

但就在她心里多少有了些宽慰的时候,作为她真正的有力支持,萧宸却宽慰不起来。

他刚才接到大伯从京城打来的电话,大伯在电话里还算委婉地教训了他几句。大伯告诉他,爷爷才去不久,如今正是为爷爷争取身后哀荣、地位的关键时刻,而争取爷爷的哀荣和地位,对萧系现在和将来,也是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的。在这样的时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是萧家目前最应该做的,而不是反过来,把自己的人都bī成外人,甚至bī成对手!

萧宸说了目前彭城案情的主要情况,大伯听了,忍不住叹息道:“我就奇怪了,你以前的那些手腕手段都到哪儿去了?也跟那个小检察长一样发楞子了?你不是最擅长顺势而为的吗?先把案子断下来,平息民怨,然后你这个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大可以暗中追查下去,这个案件里面涉嫌渎职的也好,涉嫌贪污**的也罢,通通处理掉!啊?你说说,哪一个你不能事后把他们绳之以法?何必一定要纠结在这个事后分个青红皂白呢!”

萧宸的手腕手段当然都在,但他不得不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大伯,你知道我本来就是学法律的,我是会灵活运用一些手段,但那都是在不违法的前提下。而现在跟以往不同,如果我按照刚才你说的这样处理,我当然可以很轻松的做到,但有两点:一,刘铁山一条命肯定要搭进枉死城了;二,法律的尊严被我这个学法律出身的纪委书记自己一脚踏得粉碎了……大伯,这两点我都没法接受,我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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