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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看着中士饱含热泪的眼睛,马耀昆有些被感动了,再次将目光投到大门外,外面已经没有了徐永晋的身影。马耀昆点了点头,低沉着说道:“不错,不光他是一名真正的军人,我们也是。这两个军功章就麻烦小王你送到赵迪迪家去――不要告诉他们这是别人的,我们不能辜负一个热血军人的心啊。”
说完了,马耀昆感慨地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背着手走回他的武装部大楼。中士将军功章盒子盖好,紧紧攥在手中,再次点了点头。
※※※
“小弟!你回来了?!”
徐永晋刚走到家门口,还没进家,门从里面猛地一下让人推开了。姐姐徐倩从屋里冲出,一把将徐永晋搂在怀里,放声大哭:“你这浑小子,要回来怎么也不写封信过来?三年了,你心里还有姐姐这个人吗?”
虽然是姐姐,可姐姐也是女人,徐永晋现在不是十一二岁小孩了,给女人搂着,让他浑身不自在,可他也知道这是姐姐对他好,心里一直有他这个弟弟(要是别的男人,漂亮的徐倩能用正眼看一下,已经算是很客气了),徐永晋现在推开不是,继续待在姐姐怀里,又感觉十分难为情。
幸好,母亲从屋里走了出来,笑着过来帮徐永晋解了围:“招弟,你先放开小弟,别给人家看笑话,虽然是姐弟,也不好这样。”
“怕什么,我们自己家姐弟,别人管得着吗?”说是这样说,徐倩还是将满脸通红的徐永晋放开了:“让我看看,我的好弟弟现在长什么样了……不错嘛,长高了,也更壮了,像一名男子汉了。”
徐永晋学着姐姐说话声调笑道:“姐姐也是苗条了,更漂亮了,更加像一个仙子了。”
徐倩给弟弟说了个大红脸,啐了一声:“没规没矩,哪有这样说姐姐的?一走就是快四年,你个坏小子这张嘴皮更加浑了,连姐姐也敢调笑!”说着徐倩用力拧了拧徐永晋耳朵……
“哎呀……掉了掉了,快掉了!放手啊,好姐姐快放手……”满长街都能听到徐永晋哀号声。
回到屋里,徐永晋回自己房间,将沾上了泥巴的裤子换掉,摘下军帽走回客厅。徐家当兵的儿子从战场回来探亲了,这在周围邻居那边引起了轰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笑眯眯跑到徐家,看动物园猩猩一样“观赏”徐永晋。几个还不懂事的小孩见到人多,屋里屋外到处跑来跑去,刘舜英拿出刚买的糖果笑着招待一茬一茬过来的邻居,场面比过春节不知热闹多少倍。成了所有人关注中心,这让徐永晋很不适应,可他是主角,现在又不能逃跑,只能跟机器一般僵笑着招呼客人。客人要听战场情况,徐永晋将自己所知道的那些东西挑一些没那么大刺激性的说给众人听――说的太血腥,这些邻居要么为人他是杀人凶手,要么认为他是胆小鬼,而这两样都是徐永晋反感的――坐船时海中戏耍的海豚,战场上比两个人还要高的战车,空中几十架飞机绕着圈子飞来飞去,万炮齐轰壮观的景色……徐永晋原本口才就不错,现在有意识挑一些不那么让人反胃的来说,那些听众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恨不得当时在那里的是自己才好。
一群人还没走,另外一群人又跑了过来,啃着瓜子,喝着茶水,津津有味听徐永晋讲故事。徐永晋刚说的差不多了,后面来的人却有嚷嚷自己没听前面的,于是不能拂了众人期望的徐永晋只好从头再讲一次。而那些老的听客也继续饶有兴致再听一次。好不容易将所有客人送了出去,徐永晋觉得自己口干舌燥,他简直快要虚脱了,让人不由哀叹到就是在美索不达米亚夏天最热的时候,待在大沙漠里,徐永晋也觉得没有现在这么厉害。
客人走光了,对面还坐了一员女将,徐永晋挪了挪腿问道:“姐你不是上班吗?这还没到下班时间啊,怎么就回来了?”
徐倩很有兴致嗑着瓜子,撇了撇嘴,姿势很是优雅:“老爸上午到报社说你回来了,我当时就跟总编请假回来看你,可哪知道回到家,刚回来的小弟又不知道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刘舜英接过话题,埋怨道:“是啊,小弟你怎么刚回来就到处乱跑?连中饭也没回来吃。”
徐永晋歉然道:“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徐倩问道:“什么事情那么重要,刚回家就要出去?”
“我是军人,军人一举一动都要遵守军规。按照军人条例,军人探亲回到家后,第一时间就要到当地武装部报到。要将自己在探亲假期间可能去的地方向武装部给予汇报登记,万一部队有什么紧急任务,也好通知。如果没有汇报,部队是要当逃兵抓的,和平年代逃兵要判三年徒刑。像现在战争年代……”徐永晋有意停顿了下来。
果然,当妈的更加没有耐心,忍不住问道:“战争年代又如何?”
徐永晋平静地解释:“要是战争年代,在前线当逃兵,唯一的处理方式是当场枪毙,在后方,要判十年苦役,或者终生监禁。”
刘舜英原本还想说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去当兵,枪林弹雨,刀山血海的,真要“光荣”了,自己下半辈子靠谁去?当逃兵名声虽然不大好听,为了安全,能逃还是逃吧。可徐永晋一说当逃兵要枪毙,就算在后方,处治稍微轻些,那也是十年苦役,或者终生监禁,刘舜英脸上立刻变色。彻底粉碎了劝说儿子回家不再当兵的念头。
刘舜英忿忿道:“吓!这么重?这还有没有人性了?再怎么说,都是娘身上掉下来一块肉,不是说自由么?怎么只有当兵的自由,就没有不当兵的自由?”
徐建国自有和他老婆不一样的道理:“很正常,要是都跟你一样想法,看到敌人大家都不当兵了,这仗还怎么打?别看战场离我们远的很,要是俄罗斯垮台,德国鬼子马上就可以到咱们家门口,到时候人家是欧洲所有国家联合起来打我们,而我们却没有帮手,自己士兵又害怕死亡当了逃兵,亡国灭种危险就在眼前啊!”
刘舜英不满地横了徐建国一眼,强辩道:“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么?天寒地冻的,都四年了,也没看德国鬼子打下俄罗斯!况且俄罗斯距离我们那么远,德国鬼子过的来吗?”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徐建国不停地摇着脑袋:“你懂什么?俄罗斯没有投降,这都是我们家小弟和无数远征军将士在美索不达米亚,把大量同盟国军队牵制住了,要是没有远征军奋勇杀敌,同盟国将大批军队从俄罗斯战线抽调到美索不达米亚,俄罗斯早就投降了。俄罗斯要是投降,下面就是埃及、印度,同盟国从南北两翼对我们中国进行包抄,好比两只钳子,他想什么时候攻打,就能什么时候攻打我们……我怎么知道?这些都是报上说的,你大字不识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懂这些道理。”
说起这些,刘舜英自然不是徐建国的对手,冲徐建国翻个白眼,歪歪嘴表示自己的不满。老夫妻俩在那斗嘴,旁边的徐倩看着直笑。刘舜英对女生向外的徐倩是不抱什么希望的,把求助的对象找到徐永晋身上:“小弟,你倒跟妈说说看,你爸说的在不在理?我们不去美索不达米亚,这天真得会塌下来不成!”
“这个……”徐永晋想了半天,觉得父亲说的并没有什么错误,如果远征军真的不去美索不达米亚,土耳其人大可将那里的军队抽调出来,组成一支强大军团,自俄罗斯南面进攻,配合德国军队给予俄罗斯打击,要是这样,俄罗斯还真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可他要表态赞同父亲,那就要得罪母亲了,看着母亲求助的目光,徐永晋迟疑了,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徐建国嘿嘿一笑:“别难为儿子啦……没看到他不愿意让你失望,这才什么也不说么?”
徐永晋摇头道:“这倒不是,我们不去美索不达米亚,俄罗斯也能支撑住,如果英国人愿意在法国登陆的话,或者说投降的法国人再次起来作战,这并非不可能,自从普法战争后,法国人对德国人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前面因为伤亡太大,惊慌失措下这才同意退出战争,要是他们反应过来,自发的起来和德国佬交手,再加上英国人在法国登陆,德国佬将很难应付两线作战。当然,前提条件是英法开辟第二战场。”
“可能吗?英国人可能在法国登陆吗?我们参战已经三年了,三年内,可没见英国人组织过一次象样的进攻,哦,对了,他们在泰晤士河口击沉了不少德国潜艇,前天报纸还在说我们英勇的盟友,英国皇家海军又击沉了一艘德国潜艇,这是一九一六年英国击沉的第二艘德国军舰了。可喜可贺啊!”徐建国哈哈大笑起来。
徐永晋陪着父亲干笑两声,他也瞧不起曾经的世界帝国,自从中国参战后,德国除了派潜艇骚扰航运外,曾经强大的破袭舰队龟缩回了在法国的布列斯特海军基地。在北海的德国大洋舰队在英国人封锁下,也没有动静,而英国人又不敢莽撞的一头冲进德国水域――天晓得那里布置了多少水雷!没将水雷扫光之前,硬往里面冲,只能是替吨位居高不下的英国舰队减轻重量。德国海军当了缩头乌龟,在外面的英国海军又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小心谨慎地围在德国海军基地外面,决不敢抢先攻进去,于是偶尔击沉或者俘获一艘现在还敢于出来活动的德国潜艇,这足够让英国海军部好好吹嘘好几天了,在美索不达米亚时,徐永晋他们就经常从战报上看到英国人又一次取得了改变整个世界海洋形势的“决定性胜利”――战果是击沉了一艘三百吨潜艇――排版的人良心很好,每次都将“决定性胜利”五个字用大号字体标注出来。
对父亲,徐永晋有些佩服了,他在国内,却很敏锐地抓住了美索不达米亚与俄罗斯战线之间的联系,又从俄罗斯战线的崩溃,联想到德国人会从两翼对中国进行包围,真要出现这种情况,恐怕中国就不是派出远征军,而是要打一场国土保卫战了。
父亲的见解跟上次演讲那位议员意思很接近,议员说过:“御敌于国门之外”,如此看来,美索不达米亚战役虽然十分残酷,杀戮过甚,可这场战役却让中国本土远离了战场,彻底粉碎了同盟国的野心。要是同盟国打到了中国,哪怕国土保卫战取得胜利,国内民众还要像美索不达米亚那边的百姓一样,遭受无枉之灾:战场上平民的伤亡远远比士兵伤亡要大。
徐永晋不由为自己在美索不达米亚对战争的疑惑感到十分汗颜,自己毕竟年纪轻,看问题只看表层,而不能透过表层看到问题的本质。父亲说的很平淡,却将军方高层派军去异国他乡作战良苦用心点了出来,和父亲相比,自己实在嫩的可以。
一直压在徐永晋心头那块沉重的石头突然卸了下来,整个人一时轻松了许多。自己为什么而战?为了家乡父老免受侵略而战,这场战争不是为议员打的,不是为资本家打的,而是为千千万万普通老百姓能够快乐的生活而打,既然如此,就是死了,那也是值得的。解开曾经的迷茫,想明白为谁而战的徐永晋脸上很自然的挂上了微笑。
“英国还是有用的,至少他的海军还牵制了德国海军主力嘛。要是英国为了什么欧洲利益,投降德国,对我们反戈一击,那对我们来说才真是糟透了。至于我们,既然取得了对土耳其作战胜利,下一步就应该是直捣黄龙,彻底摧毁邪恶的同盟国了。”徐永晋轻松地说道,停顿片刻:“同盟国一日不除,世界和平就无法得到保障,一个动荡的世界,对中国来说,永远是充满危险的世界。”
“小弟,我怎么感觉你和刚才不一样了?”作为记者,徐倩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弟弟和刚才神情完全不同。
徐永晋恢复了在姐姐面前嬉皮笑脸的本色:“变了?怎么,变的更英俊了,还是更丑了?”
徐倩没好气:“少跟我胡搅蛮缠。”
“我不还是原来的我,既然姐说我变了,那你说说看,我和刚才那些地方不一样了?”
徐倩上下打量一番徐永晋:“刚见到你时,总觉得你身后有着厚重的阴影,你给人的感觉是,好象你的血管都堵塞了,虽然时常会笑,可笑的时候,我能从你眼睛里看到忧伤。整个人身上都像是笼罩了死亡气息(刘舜英让女儿的言辞下了一跳,要不是知道女儿不会乱说话,儿子保持沉默,没有反驳,刘舜英会跳起来指责女儿实在是乱说话,专说一些不吉利的话。)。现在嘛……你眼中忧伤还有,不过很淡了,笑的时候很自然,没有那种做作感觉,而且你身后的阴影已经感觉不到,倒是觉得有种活力,跟你姐夫一样的活力。”
“我可不是姐夫。”
徐永晋明白徐倩把自己看透了,想明白前的徐永晋总觉得自己参加的是一场邪恶的,狗咬狗的战争,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土耳其人,双方都为了那些政治家利益,无谓的死去,既然有这种看法,他自然不会很高兴,理想的破灭让他感觉自己的人生都是灰暗的。现在自然不一样了,徐倩看到那一些忧伤,那是为战死的战友忧伤,他们再也无法看到国内了。当面对和自己关系亲密的死者时,没有人会兴高采烈的。
徐永晋做个怪脸一笑,刘舜英放下心头的石头,数落起徐倩:“是啊,你姐就会瞎说,好端端回来了,怎么可能还……那个的?我看小弟跟刚才不一个样?都是你这当姐姐的多疑!……以后不吉利的话少说,你弟弟还要回部队去呢,你可别让妈心里添堵。”
“知道了,妈。”结婚了的徐倩在母亲面前,还是(至少装的)很听话。
晚饭很丰盛,有徐永晋最喜欢吃的藜蒿烧腊肉、长江刀鱼,有这个季节很难买到的――或者说价格极贵,一般人不会买的――大棚蔬菜:新鲜辣椒、西红柿、茄子,大碗的红烧肉,野生的甲鱼(大补,刘舜英要在短暂的几天内,好好给儿子补补身子),大盆的虾米冬瓜排骨汤。看着一桌子菜,徐永晋有些发闷,他原本以为不过是大白菜、藜蒿烧腊肉,来盆花生米,再来一个冬瓜汤,哪知道母亲烧了如此众多的菜?埋怨母亲搞的太丰盛了,母亲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么长时间没回来,自然应该多烧一些好菜。钱不是问题,现在徐建国工资奖金很可观,女儿收入不错,女婿还每个月按时将工资寄回来,加上政府为了照顾军属生活,军人家庭中,只要没有工作的,全可以参加缝纫培训,培训结束后军队提供缝纫机,让这些家属可以在家生产军队下放给他(她)们的定单。刘舜英现在就在家给军装上领子,活多的做不过来,收入也相当不错,这么多财源,偶尔吃几顿好菜,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最斤斤计较的刘舜英都这么大方,徐建国和徐倩自然更是没有意见。就是有意见,那也是徐永晋吃的太少,要他多吃一点,于是三双筷子不停给徐永晋的碗里夹菜,没多久,徐永晋看不到碗里的米粒,眼中全是各种颜色的蔬菜和肉了。
酒是必不可少的,为了庆祝儿子回来,徐建国破例又买了烧酒,陪着儿子喝几盏,只是儿子的酒量让老头子吃惊不已,他不过喝了二两烧酒,脸就有些红,舌头有些大了,而徐永晋不动声色将半斤六十度烧酒喝下肚,不过是红光焕发,说话照样有条理性。
不光是喝酒让徐建国感到意外,徐永晋还自己摸出香烟抽了起来。要知道,徐建国虽然抽大烟袋,可徐永晋在家的时候是个乖孩子,他最讨厌家里有人抽烟,自己也决不碰这种东西,将近四年不见,徐永晋竟然旁若无人摸出香烟抽上了!这不能不让当父亲的徐建国与当母亲的刘舜英担忧不已。
吃过晚饭后,徐永晋按照部队中养成的习惯,要下厨房洗碗(他曾经在炊事班待过,洗碗是每天必须要干的事情。就是不在炊事班,当兵的也是自己洗自己的饭盒),脚刚迈进厨房门,就让跟在后面的刘舜英拉了出来:男人有男人要干的事情,洗碗这种家务活,岂能是男人干得?于是家中两名妇女将收拾桌子碗筷的事情承包下来,徐永晋坐在客厅,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倒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闲人。只有父亲好象这样是天经地义的,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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