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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冷雾领着司予述走了进来,然后退下。

司予述进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寻找弟弟的身影,见他正睡着,说话的声音便也压低了许多,“儿臣见过母皇。”

司慕涵看着女儿,然后招手让她上前。

司予述缓步上前,视线却看向睡着很沉的司以琝,“琝儿昨晚又没有睡好吗?”

“入冬了,难免困倦一些的。”司慕涵看着女儿淡淡地道。

司予述看了一眼母亲,“琝儿以前不管是盛夏还是严冬都是最精神的。”一说完,随即便又直接绕开了这个话题,“儿臣有话想与母皇说。”

司慕涵凝视着她,“说吧。”

司予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了视线正视着母亲,“西南的战事母皇还要继续吗?”

司慕涵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地眯了眯眼睛,随后方才开口,“你还小,这些事情不是你改过问的。”

司予述听了这话,心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只是却还是没有地低头,握紧了拳头坚持道,“母皇,先停了战事吧。”

司慕涵的眸子幽深而沉静,却无法从里面看到任何情绪,神态也如眸子一般,沉静无波,没有责怪,也没有愤怒,只是淡淡地道:“朕以为,你会支持朕。”

司予述牙关打颤,视线却还是倔强地盯着母亲,话语转为了急促,带着一丝的忿意,“儿臣不想让父君成为史书上记载的祸国妖男!”

司慕涵的脸色瞬间一沉。

司予述抬了抬下巴,像是将一切都给豁出去了一般,“父君已经去了,儿臣不能再让父君名声受损,更不能让他在史书上落下一个祸国之名!官氏的事情并没有传扬出去,父后不允许,儿臣不怪,因为母皇的名声若是受损,父君也一样跟着遭殃,儿臣身为女儿也不能这般伤及母亲的名声,可是即便官氏的恶行没有宣告天下,可是还是有人将母皇在西南兴兵的原因加诸在了父君身上,说母皇在这个时候挑起西南的战事,是因为父君的死心里痛苦没有地方宣泄,在南方大旱之后,不愿意停战抗旱,是因为母皇记恨父君命丧南方,所以不愿意去管南方百姓的死活,甚至还有的人说,是父君的阴魂蛊惑了母皇,让母皇做出这般不顾百姓生死的事情来!母皇是大周皇帝,百姓不会说母皇昏庸也不敢说母皇昏庸,可是她们却会将责任推到父君身上!母皇,父君已经去了,难道还要让他地下不宁吗?”

司慕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的手放在了儿子身上,一点一点地僵硬着。

“儿臣知道母皇是想为父君报仇!”司予述忽然间跪了下来,眼中泛红,却还是倔强地盯着母亲,“可是母皇能不能不要再往父君身上泼脏水?!父君他已经死的够惨了!”

司慕涵动了嘴唇,“你不想为父君报仇么?”

“想!”司予述咬着牙道,“可是儿臣绝对不会再让父君背负一些他根本不需要背负的罪名!父君他没有犯过错,更从未做过恶事,可是却还是死的这般的凄惨……他不应该在离世之后还来承担这些污名!”她双手紧握了一下,然后盯着母亲,“或许儿臣猜错了,母皇这般做,不单单只是为了父君,而是另外打着其他的注意,只是,不管是为了大周的江山还是为了父君的仇,停战,都是最好的选择!”

司慕涵瞬间感觉到一阵钝痛袭击了她已经伤痕累累的心房。

司予述紧紧地握紧了拳头,或许,她也知道自己最后的那些话多么的伤人,像是为了弥补什么死的,她连忙又加了一句,“即使父君在天有灵,他也不会希望看见母皇为了他,涂炭生灵,父后告诉儿臣,母皇答应过父君,会当一个好皇帝的!”

她说完,便垂下了眼帘,不敢再去直视母亲的视线。

司慕涵沉吟许久,随后,方才缓缓吐出了一句话,“安王找过你。”

司予述猛然抬头,脸上有着明显的诧异。

“是她让你来劝朕?”司慕涵继续缓缓问道。

司予述呼吸急促了起来,却咬着牙,不愿意回答。

“朕答应过了你父君要当一个好皇帝。”司慕涵继续道,声音还是缓慢的,语气也是平和,“所以,朕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做成,你说的没错,兴兵西南土著不仅仅是为了替你父君报仇,更是为了大周的江山,大周立国至今,总共传承四代,内部矛盾虽然多如牛毛,然而却并不致命,也无法急于一时,而这很多的矛盾始终无法得到解决,很大程度是因为外部的制衡,南诏、土著、西戎,三大外敌便如同三只猛虎一般,只要大周内部一有大动静,便会张牙舞爪,时机而动,因而,大周边患不除,大周边患一日不除,大周无法真正的昌盛。”

司予述脸上一颤,似乎在隐忍什么,“既然如此,母皇更应该停战,边患不除,大周无法真正的昌盛,可是内部不稳,如何能安心应对外患?!西南的三十万将军很多都是南方人,如今她们的亲人手足正在被天灾折磨生路被断,她们如何能够安心对敌?战事要顺,需天时地利人和,可是如今,天时不在,人和更无,便是地利,大周一直未曾能够彻底平定西南之患,除了因为大周尚且没有能力倾全国之力对之,更因为,临淮河天险的存在,地利,也是不存在,若是没有南方的这场旱灾,大周准备妥当或许真的可以打赢,可是如今天不佑人,母皇何不先行作罢,以待时机?”

“安王跟你说的?”司慕涵淡淡地问。

司予述看了看母亲,最终咬着牙,没有回答。

司慕涵凝视着她会儿,然后轻轻地道:“回去上课吧。”

司予述神色一震,眸子更红,“母皇,不能立即为父君报仇,儿臣也是痛不欲生,可是……”

“你若是再说下去,便会吵醒你琝儿了。”司慕涵低着头,缓缓道。

司予述将视线看向了司以琝,沉吟会儿,“儿臣告退。”然后起身离开。

一出交泰殿,寒风迎面扑来,司予述方才从混沌挣扎当中寻回了一丝清醒,而这时候,眼眶中的雾气也凝集成了泪水,她连忙抬起了衣袖,使劲抹去,不愿意再让其落下。

寒风剐着脸,也割着心。

“四殿下。”一道恭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司予述转过身抬头,却见是冷雾。

冷雾手里拿着一件大氅,“陛下方才见下雪,而四殿下衣裳不厚,便让奴侍取了这件大氅给四殿下。”

司予述看着冷雾手中的紫红色大氅,“母皇怎么会有适合我的大氅?”

“陛下先前让人为三皇子准备各式衣物之时也让人给四殿下备下了一份。”冷雾如实回答,沉默会儿,终究是多了嘴,“陛下先前以为四殿下也会随着三殿下一同入住交泰殿。”

司予述身子一颤,盯着那大氅,心里像是压着什么死的,重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冷雾见状,没有说什么,为司予述披上了那大氅之后,便告退。

司予述低着头看着身上披着的大氅,傻傻地在寒风当中伫立着,她不是不想如同琝儿这般,可是……眼眶中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滴落在那紫红的大氅上面,浸湿了一块,许久之后,方才转身起步回上书房,然而却在回上书房的宫道上遇见了安王。

安王这时没有穿朝服,安静地站着,似乎在等着谁。

司予述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后,转过身,便要往另一方面走去。

“四殿下。”安王疾步追上。

司予述没有跑,因而很快便被安王追上。

“见过四殿下。”安王行礼道。

司予述面容仿佛已经被寒风给刮冷了,“安王不必多礼。”

没有平日的亲近,有的只是冷漠疏离。

安王并不意外司予述的反应,毕竟那些话……虽然那些话并不是她为了说服她去劝陛下而编造的,但是对一个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始终是于心难安,尤其还是方才去了父亲的孩子,她也当过皇女,也在皇宫当中生存过,很清楚皇宫的孩子没有了生父日子会过的如何的艰难,即便陛下如今疼惜两个孩子,但是陛下未必能够照顾他们周全,若是四皇女的生父只是一个普通的君侍或许还好些,即便日子过得苦,但是总是安全的,可是偏偏四皇女的生父是全宸皇贵君,可以想象,从此以后会有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她,陛下后宫的人不多,但是也未必不会出事,而且,这后宫,总是要进新人的,“四殿下……”

“安王不必担忧,本殿方才已经去过了交泰殿,也见过了母皇。”司予述双手紧握着,“若是安王无事,本殿还要回去上课。”

“四殿下。”安王正色道,“是臣强求了。”

司予述心里对安王有着极深的愤慨,即便一直压制着,但是始终还是露出了痕迹,“我不会让任何人污蔑我父君!”

她对着安王一声冷冷的低喝,然后便起步离开。

什么强求!

她知不知道她要下了多大的决心方才可以去对母皇说那些话?

她比所有人都恨西南土著,比所有人都希望那些土著人死光!如今母皇做了,可是,她却偏偏要去阻难母皇,偏偏要去让母皇停战!

她知道她的心里有多痛苦吗?

司予述不是想怪安王,她之所以决定去说那些话,也是因为她知道安王是好意,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却又是另一回事,安王在拿她的好意来剐她的心。

此时,她的心中有着一种很强烈的负罪内疚之感。

她觉得自己背叛了父君。

父君那般疼爱她,父君死的那般惨,可是如今,她非但没有为他报仇反而还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背叛了父君!

之前她一直再说母皇害了父君,可是如今,她自己也是背叛了父君!

司予述扶着宫墙站立着,扬起了头,任由飘落的雪花落到了她的脸上,却感觉不到一丝冰凉。

父君,对不起……

父君,述儿很想很想你……

……

交泰殿

暖阁内

在司予述离开后不久,司以琝便睁开了眼睛,眸子有些微红,其实,在司予述一开始进来的时候,他便已经醒过来的,只是却一直装着。

“醒了?”司慕涵温和地开口道。

司以琝坐起了身子,然后拉着身上的毯子紧紧地裹着自己,像是很冷似的。

“可是冷?母皇让人再哪一个炭炉进来?”司慕涵立即道。

司以琝低着头,摇头道:“不是……我……”

司慕涵一听他说话便知道他是哭了,神色愣了愣,然后伸手抚着他的头,“琝儿,母皇没有责怪你皇姐。”

司以琝抬起了头,泪眼汪汪,“母皇,皇姐不是想惹你生气的,她只是……”

“母皇明白。”司慕涵伸手揽着儿子,“母皇知道你皇姐心里也苦。”

司以琝抬头看着母亲,“母皇……你停战吧……”

司慕涵低着头看着他,“为何这般说?”

“皇姐说的对……我们不能让父君去了还要背负那些罪名……父君其实很在乎自己的名声的……他说,若是自己损了名声……便会丢了母皇的脸面……所以之前琝儿不懂事的时候,父君才会那般的生气,父君担心教不好琝儿,会让母皇丢脸……还有……父君心底很好,平日对宫侍也是很和善……如今南方大旱……听说死了人了……若是父君知道,定然会难过的……琝儿不想父君难过……母皇……琝儿知道母皇也是很想替父君报仇的,琝儿真的知道……可是,这般报仇,父君不会开心也不会瞑目的……”司以琝拉着母亲的衣裳,近乎哀求地说道,“皇姐……皇姐要来劝母皇暂且不要报仇……皇姐心里也是很难过的……皇姐虽然没说……可是琝儿可以感觉的到,皇姐现在心里很难过。”

“琝儿懂事了。”司慕涵笑着,缓缓说道。

司以琝看着她道:“母皇答应了是不是?”

“母皇知道该如何做,一直都知道。”司慕涵没有回答,而是,微笑着缓缓地说出这一句话。

司以琝没有再问,因为他也感觉到了此时母亲心里也是极为的难过,“母皇,琝儿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

……

南苑

章善带着水墨笑的指示见到了司予执,将水墨笑的命令也告知了她。

司予执没有多大的反应,那张消瘦而且惨白的面容甚至没有流露出悲伤,仿佛一切都已经是麻木了一般,扯着沙哑的嗓子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么时候启程?”

“两日后。”章善说道,“随行的人以及御医、路上的一切都下官会安排妥当,行宫那里也整理好了,二殿下安心入住就是。”

司予执垂下眼帘,“母皇……她有没有说什么?”

“陛下连日来都忙于西南的战事以及南方的旱灾,后宫的事情都交给了凤后。”章善回道。

司予执没有再说话。

“二殿下先休息,下官要得回宫准备。”章善道,“两日后的午膳过后,下官会亲自送二殿下去陇县。”

司予执垂着头点了点头。

章善行了一礼,随后又对着旁边安静地站着的程氏行了行礼,随后退下。

司予执一直呆坐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去行宫也好。”程氏开口安慰,“那行宫我打听过,是个好地方,当年太祖皇帝圣祖皇帝以及先帝都去过,是快宝地,而且,适合修养,下雪了,过些日子会更加的冷,你呆在京城对你的伤势没有好处。”

司予执抬起了头,眼中仿佛只剩下一片灰烬,“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想让我陪你一同去吗?”程氏尽可能地挤出了一丝微笑。

司予执摇头,“我想求你留在宫中。”

程氏一愣。

“母皇……需要人照顾……”司予执缓缓道,“你留在宫中,母皇会高兴的……”

“你……”程氏有些疑惑。

司予执扯动了嘴角,露出了一抹根本不能算得上是笑的微笑,“我想我猜到你是谁。”

“嗯?”程氏讶然。

“你和母皇很像。”司予执抬起了手指着程氏的眼睛,“你的眼睛和母皇很像,你的感觉也和母皇很像……去年,我头部受了伤在母皇的交泰殿养伤,那时候,母皇也是如你这般一样关心着我……就是这种感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还在,不过,我知道我没有猜错……”

程氏看着她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司予执缓缓站起身,随后屈膝就要下跪。

“你干什么?”程氏连忙阻止,“别动,你的伤口方才愈合,还不能有大动作。”

司予执却坚持,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程氏。

程氏叹息一声,松开了手。

司予执艰难地跪下,地下即便是铺着毯子,但是却还是冰冷的,她抬起头看着程氏,“司予执罪孽深重,本该以死偿还,不过您说的没错,若是我这般死了的话,母皇心里必定会有罪恶感,我也不能让母皇背上一个手刃亲女的污名,我会好好活下来,然后,一点一点地赎罪……母皇如今对西南兴兵是为了替雪父君报仇,可是……却又出了南方的天灾,母皇被逼停战,此时心里必定痛苦万分,您是母皇最亲的人,你若是回宫,必定可以安慰母皇,虽然母皇身边有父后和蒙父君他们照看,但是,多一个人照顾,也是好的,此外,还有四皇妹和三皇弟,他们没了生父,身边便没了一个随时随刻可以照看他们的人,父后面恶心善,也定然会照看四皇妹和三皇弟,只是,父后是凤后,后宫的事情多,还有大皇姐和大皇兄需要照顾,难免无暇顾及,蒙父君也有二皇兄和三皇妹需要照看,想来也是分身乏术,而且三皇妹……三皇妹心志高,将来或许会……父后和蒙父君总是及不上亲生的,蜀父君如今照看着善儿……我不瞒您,我求您回宫,也是希望您能帮忙照看一下善儿,善儿他是无辜的,父君和我所做的一切事情,所造的一切罪孽都与他无关,而且……他已经受到了我们的连累了……他身子出了问题,若是真的说不出话来,那将来……母皇恨极了父君和我,将来即便不会对善儿如何,但是也会厌弃他的,蜀父君心善,但是父君……蜀父君心里必定有疙瘩,善儿他是无辜的,我不求别的,只求他能够平平安安长大,然后嫁一个好人家,这便够了……父君……父君在冷宫……母皇之前没有杀他,之后想来也不会……我求您,回宫好吗?”

程氏心中叹息,伸手将她扶起,“好,我回去。”

司予执笑了,眼中泛起了泪花,“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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