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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还在抽搐着,战栗个不停,只是手脚不似方才那样乱动了。

荣树拍拍她的肩,舒了一口气,轻声哄“不疼了,很快就不疼了。”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怀里,擦了擦她脸上的汗。

“我有妖骨,我给你。”

荣树俯身,在她耳边,絮絮低语:“我给你好不好?”

“十二根都给你……”

能怎么办呢?舍不得她疼,舍不得她哭。

荣树瞧了瞧那只被她咬得血肉泥泞的手,毫不犹豫地抬起,对着自己的胸口,狠狠打下去——

骤然,风破窗而入。

他的手被截住了。

抬头,他看见了凤青,那张山水画影里岿然不动的俊脸,却慌张又失措。

还是来了,终于来了……

“她不喜欢欠人情。”凤青看着荣树,说,“我给。”

十二根妖骨,若全剔了,不死,也得疼死。

荣树挣了挣被他攥紧的手,一动,手背上的血便顺着滴在凤青衣袖上,红白分明,白得素雅,红得妖娆。

荣树眸眼微冷:“有区别?”

凤青道:“不用还。”

一针见血!

这只卑鄙的凤凰!

他说得对,对极,若是他荣树的妖骨,桃花怎会平白受,怕是会感恩戴德,除了以身相许之外,什么都会塞给他用来还账。

可凤青呢,他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小姑娘的心偏的,便够了。

男女风月,就是这么厚此薄彼。

荣树松了手,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瑟缩的小姑娘,又抬头看凤青:“凤青,永远都别忘了她躺在这里疼得快要死了的样子,也不要忘了床榻上全部抠落掉的指甲和她的血。”

凤青的目光,定住,落在床榻上,血迹斑斑的红,尽数落在他眼底,视线全部染红。

荣树道:“你要是敢忘,我就有办法让桃花也将你这凤凰忘得一干二净。”

凤青沉默。

过了很久,他道:“好。”

荣树垂下手,松了又紧,手背上的结痂又渗出血来。

“谢谢。”

几不可闻的两个字,似有若无。

针锋相对了多少年了,荣树第一次听凤青嘴里说出这两个字,他说:“我都记下了,将来我还,她欠的,除了她的命,除了我的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道义、原则、尊严、杀戮与野心,我全部都不要,你要什么都找我来取,我可以替你肝脑涂地倾其所有。”

肝脑涂地倾其所有……

不知道的,还不以为他爱上他了!

荣树哼了一声,一点都不想理他,心里火得想跟他拼了,倒了八辈子血霉认得了这只凤凰,都是上辈子造的孽!

荣树咬咬牙,把怀里的小姑娘放下了,背过身去,一眼都不想看。

“桃花,我是青青。”

凤青俯身,伏在桃花耳边。

她紧紧攥起的手,松开,本能地抬起,朝他伸去。

他握着她的手,弯下腰,亲了亲她唇角,舔尽她唇边猩红的血:“我们回家。”

好像听进去了似的,她眼睫颤了颤。

凤青俯身,把她抱在怀里,她在颤抖,他也是,不知道哪里痛,密密麻麻的,像要把他整个人都撕碎了,四肢都像灌了铅一般,步步维艰。

他看着那床血淋淋的白色褥子,她之前有多痛,他现在,都在悉数受着。

“荣树。”

凤青把桃花拥在厚厚的披风下面,他回头。

荣树语气不善:“说。”

对头就是对头!

再给他一万年,也不可能握手言欢,何况,情敌相见,能不眼红?

凤青口吻像祈求:“别告诉她。”

他们两个剑拔弩张了快三百多了,谁也不服输,谁也不留情,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了,是凤青服软。

诚如凤青方才所言,肝脑涂地倾其所有,他把这笔账记在了自己头上,算欠了荣树,千金一诺。

荣树冷眼瞥他:“用你说。”他吼,“老子也心疼她!跟你有个屁关系1

若是让小姑娘知道,她得来的十二根妖骨不是他的子蛊孕育的,而是凤青的,估计那傻丫头估计得剖了自己的血肉,把骨头都拔出来还给凤青。

荣树让凤青滚,赶紧滚!

凤青再不滚,他可能就要上去抢人,可凤青带着桃花真走了,他又空落落的,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就是欠!

凤凰轻鸣,扶风而去,一跃千米,便不见踪影。

萧景姒仰着头,看了许久许久。

“我们桃花会好吗?”

楚彧道:“会。”

萧景姒身子一软,便站不稳了。

“阿娆1楚彧抱紧她,又慌又急。

后怕,心有余悸地后怕。

她四肢无力,虚脱地靠着楚彧,回头:“楚彧,若是凤青晚来一步,你是不是会进去?”

“嗯。”楚彧擦了擦她满头的冷汗,道,“得抢在你前头。”

他的阿娆舍不得桃花受罪。

可他又哪里舍得他的阿娆。

“没了妖骨会怎样?”萧景姒伏在楚彧怀里,声音很低。

妖骨与内丹一样,同为妖兽命脉,缺一不可。妖各有异,摄取同类丹骨,必适得其反,其反噬力唯有原主可渡。

故,不论施者、受者,皆冒极大风险。

正是如此,大抵整个北赢便也只有那几只天赋异禀的,敢屡屡逆天而行,比如十八年前的楚彧催动了逆转乾坤,比如十五年前凤青催动了渡身换魂,再比如荣树差点便大功告成的铸妖禁术。

楚彧道:“一般妖兽必死无疑,北赢只有过一次先例,凝华大妖十二根妖骨尽折之后,活了二十年,是疼死的。”

萧景姒不言。

他又道:“我的母妃也是如此,被生生疼死,只挺了五日。”

“那凤青呢?”萧景姒抬眸。

楚彧沉吟停顿了片刻,敛眸:“即便他妖法异禀,不死,也要痛得生不如死。”

桃花这生骨的痛不必受了,坐享其成,得了凤青的十二根妖骨,而这剔骨的疼,千千万万年,不死不休。

萧景姒蹙眉,浓浓忧虑染上眉宇。

楚彧抚她的眉:“别担心,凤青到底是修了永生的上古凤凰,自然没那么容易死。”

凤青剜了那颗不死不老的心脏,挺个七八十年,大抵吧,也只是大抵吧,谁也预测不得,毕竟妖骨与内丹缺失的妖,从未有过好的先例,谁都不知日后如何。

逆天而行,便不可预知。

萧景姒回身,令道:“今日凤青来过一事,绝不能让公主知晓。”

“是1

夜深,月隐云层,无风无雪。

那晚后夜,黎明将临,听茸境里,雪鸟乱蹿,听不到一处声响,却又更像在巨大声音里耳鸣失聪。

二白仰着头,看着头顶乱飞的雪鸟,托腮思忖着。

“你听到了吗?好像有叫声。”

流零默了许久,道:“是凤凰嘶鸣。”

高频嘶鸣,定是极痛苦之时。

是凤青的叫声,唯有凤凰同族能闻。

梅园以东十里,积雪渐深,明华洞外,成百上千的雪鸟盘旋不去,似晕头转向了般,四处扑翅。

鸣谷在洞口急得团团乱转,来回踱步。

天将泛白时。

“鸣谷。”

声音极其低弱,无力,凤青道:“进来。”

鸣谷立马小跑进去,昏昏暗暗的,他目光巡视了好一番才定住,大惊:“妖尊1

光线暗淡,隐隐约约的青光若隐若现,笼着伏地的凤凰,原身蜷在地上,战栗不断,浓浓血腥味扑鼻而来。

地上一滩血触目惊心。

鸣谷心惊,跑上前去:“妖尊,您、您这是怎么了?”

凤青撑身站起,晃荡了两下,便又脱力地瘫软下去。

“妖尊1

鸣谷眼一红,刚要去扶,这才发现凤青羽翼下的小姑娘,像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身的血,不知是她的,还是凤青的。

凤青趴在地上,微颤的羽翼拂着她,道:“把桃花抱走。”

声音极其孱弱,似有若无地喘息声,亦是无力。

这是……

鸣谷突然瞠目结舌:“您呢?您这是、这是怎么了?”目光落在青凤的背脊上,翎羽狼藉,骨节从正中断裂坍塌,鸣谷瞳孔一滞,“您的脊骨……您的脊骨呢?”

顺着翎羽往下,十二根妖骨,全部剔除。

难怪,难怪整夜嘶鸣,难怪他站都站不起来,十二根妖骨尽失,五脏六腑移位,没有一道伤口,只是那完整皮囊下的血肉,定是无一处完好。

北赢妖族,剔妖骨者,不需十二根,六根便足矣痛掉一条活生生的命,凤青却生生拔除了所有妖骨……

疼,也能把他疼死!不死,就不休!

鸣谷倒抽一口气,带着猩猩血味“妖尊,您——”

“什么都不准说。”

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似撕裂,无力却沉重,那凤凰低低嘶鸣,声嘶力竭般吃力地发声:“我可能会睡很久,若是她先醒来,便告诉她是荣树送她回了听茸境,其余什么都不要说。”

鸣谷重重点头。

他知道,这十二根妖骨,一句都不能提,便是千千万万年无休无止的疼,也要咽进肚子里,他家妖尊一个人混着血吞下去。

“妖尊,您是不是,”鸣谷红着眼,哽了哽喉咙,“是不是自己把妖骨都给了小殿下了?”

凤青没有答。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徐徐幻成了人形,披了血迹斑斑的衣裳,伏跪在小姑娘跟前,他低低轻语着。

声音很羸弱无力,细听,凤青说:“桃花,等你及笄,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他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惹你难过了。”

佝偻着缺了脊骨的背,他弯下,俯身将唇贴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声声低喃:“我的骨给了你,以后我便是你一个人的凤凰了。”

“桃花……”

凤青倒下,伏在了昏迷的小姑娘脚边,再无生息。

鸣谷跪在地上,掩面而泣。

------题外话------

本文设定是,荣树的子蛊是能帮人铸妖骨,但不能帮妖。

设定已定,逻辑什么就别拿来考究了,毕竟是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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