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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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如一,温暖亮堂。
姬羲元挥退跟随的宫人,径自上前问候靠在门口打瞌睡的老妪,轻轻拍了拍她胳膊,“赵妪、赵妪,是我来了。”
赵妪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姬羲元,登时吓了一跳,当即清醒道“老奴实在是不中用了,小殿下来了也不知晓。该死、该死啊。”说着就要跪下请罪。
姬羲元连忙扶住她,六七十岁的人可经不住折腾,“赵妪免礼罢,年过七十依旧当值,即使有所疏忽也是因为年老力有不逮,哪里当得上罪过呢?我是来寻阿婆的,她人可在里头?”
赵妪被阻拦了也不当真,认认真真行了全礼才站起身回答“道婆今日与往日无二,还在殿里看圣人书呢。”开门让姬羲元入内,自己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守门。
“旁边放了软塌,赵妪不妨躺下歇息。”姬羲元劝她。
“老奴晓得了。”赵妪完全不为所动,自顾自守门,应了只当耳边风。
回回都是这样,谁也劝不动。
姬羲元摇了摇头,叹着气往里走。
赵妪是老太后的乳母。老太后年幼时屋里有人睡不安稳,若是完全没人半夜醒来又找不着人,因此赵妪时常守在屋外守着,一有什么动静再往里奔。照理说多年过去,赵妪早就不必亲自守门,自有小宫女替代。可不知为什么谁说这事她都只当做没听见。
姬羲元走过百鸟朝凤的屏风,往里望去——老太后已等候多时了。
“你来了就坐,不必多礼。不用去费心管她,随她去吧。她是早年吓怕了,老了不记事只忧虑得很,一天天守着我。”老太后显然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指着身侧空处示意姬羲元坐下。
姬羲元褪去短靴盘膝坐在边上,“阿婆知道我今天要来?”
老太后听了微微一笑“算着时间,你阿弟该是今天正式启蒙吧?”宫墙内的事少有老太后不知道的,只论在不在意。
数遍整个姬氏近支,唯一的男童进学,但凡有一丁点儿心思的都想去做他的启蒙师傅。那场面不用去看也知道一定是盛况空前。
有人欢喜就有人落寞,做阿姊的在外不能表现出委屈。除了这个封禁的场所,处处是眼睛的太极宫里还有哪里能让姬羲元诉苦?
姬羲元往后一瘫,靠在枕头上叹气,就差没把“厌烦”两个字写在脸上。
“那几个老儒生从没给过你好脸色吧?今儿他们是不是把脸上褶子都要笑掉了?”老太后笑话完了又安慰她“早二十年你娘也没得到他们好脸。阿幺不用将他们放在心上。阿幺再耐心忍一忍,要不了多久的。”
阿幺是先帝为姬羲元取的乳名。
后来姬羲元才知道,老太后在家中排行最末,亲人都唤她幺娘。先帝是见姬羲元与老太后眉目相近才取的小名。
姬羲元侧头望眼前血脉相连的老妇人,情不自禁地问“忍字头上一把刀,太难了。我要忍到什么时候?他们怎么配叫我去忍耐?”
“忍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不得不承受,也是上位者的暂时妥协,为的是换取权利、等待时机。哪有什么配不配的,世上没有绝对的强者与弱者,”老太后像最普通的阿婆与小孙女讲故事,告诉她人与人争锋最简单的道理“老鼠可以咬死大象,皇帝也会死于一口胡饼。臣民拱卫君王、限制君王、甚至杀死君王,君王高于臣民、庇佑万民、生杀予夺。无非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罢了。”
明明是六十多岁的人,老太后一头深棕色长发几乎不见银丝,因爱笑的缘故皱纹多在眼角,标准的鹅蛋脸、臻首娥眉,一举一动风韵出众,浸染道法多年,笑容出尘。一提到权力之争,犹如菩萨低眉嘲人间,霎时间鲜活了。
大周人人都说昭安皇后病逝于昭宗二十七年,昭宗对结发妻子情深义重,为之辍朝三月、食素一载,请玄都观女道祈福以求来生。
知道祈福的女道婆就是昭安皇后本尊的人少之又少,女帝并不禁止姬羲元与老太后来往,可见老太后错在与昭宗之间。
是什么样的错误使得公认的明君抹去妻子的存在,勒令其以道婆的身份活在富丽堂皇的宫殿角落?又使克己守礼的老太后拼着先帝的怒火也要去做,最后甘心沉默于太极宫一隅?
大概是野心吧。
姬羲元曾问过老太后,老太后只是含笑不语。
再问母亲,母亲不答。
但她有预感,今天老太后应该会告诉她。
姬羲元问“那我要怎么去做?”
老太后答“按照你的心去做。”
姬羲元不由自主追问“即使我想杀了他们?”
老太后极为宽容道“那就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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