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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寒假即将结束的前三天,七个人坐上了从宁洲开往燕京的列车。
这两天,秦璐激动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平静过。
她觉得这两天是自己一年来最快乐的时光,甚至比当初在生产队劳动的时候收到秦华大学录取通知书还要高兴。
但是,一想到梁海涛大学毕业后准备回到江宁,尤其是那天晚上参加了原坪乡农场知青在宁洲的聚会后,知道这几个人居然想着要去基层工作,而且态度那么坚决,她的心立刻又暗淡了下来。
“海涛,你们想过没有,77级有27万多人考上大学,当中绝大多数都是上山下乡知青甚至还有不少农民,但是,他们当中又有几个人愿意再回到农村或乡镇去的?”
“确实没多少!不仅现在如此,今后也会是如此。”
梁海涛不由得想起前世,有一些城里的大学生毕业生,甚至像燕大和秦华这样985的高校毕业生,毕业后自愿到农村当村官或当民办教师的……
但绝大多数农村的学生上大学的目的,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是为了摆脱贫困,是为了有一天能离开那片贫瘠的土地,极少有人是为了改变家乡的面貌。
他对秦璐说:“所以,更需要从我们这一届大学毕业生做起,为后来者做出表率。”
“你以为就靠你们几个人,能树立榜样?能扭转乾坤?”
“别看就我们六个人,也许我们能带动六十人。如果每年有六十人,十年就有六百人。”
“别想的太天真了!这可不是上山下乡那会儿两千万知青啊!华夏有九亿多人口,就算十年有六千人像你们一样,你觉得能改变的了吗?”
“世界上的一切伟大都存在于渺小之中。婴儿虽小,但却是未来的成人,脑袋虽然狭窄,但却蕴含着无限的思想,眼珠虽然只有一丁点大,但却能看到广阔的世界。”
“这不仅是自身观念和觉悟问题,也是一个地方对农村经济建设和发展规划重视程度问题,这条路不平坦。”
“也许每一个人微不足道的力量不一定会起到什么作用,但至少不会有副作用,只要每一个人的力量加起来,就能成为浩瀚的海洋。”
“我说不过你这张嘴,你就没想过爸爸妈妈?他俩到时候还不知道同意不同意你离开燕京呢?”
“那不一定!要不咱俩打一个赌?”
“怎么赌?”
“如果爸爸妈妈支持我,你也一定要支持我,不仅支持我,还要帮我一个忙1
“你要我怎么帮你?”
“让老爸跟江宁省打一个招呼,把潘毅他爸调到怀宁市。”
“如果爸爸妈妈不同意你离开燕京呢?”
“哈哈,反正我有办法1
“看来你们是真下定决心了!不仅自己要干,还把大人都扯到一块儿了。”
“还不是为了到时候能得到有关部门的政策支持。”
“好吧!到时候我跟老爸说一声。”
“这才是我的好姐姐。”
接着,秦璐转过身对其他人说:“不是我给你们几个泼冷水,别太理想化了。也许你们做的是好事,但农村人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和观念并不是那么容易转变的。记得列宁同志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吗?”
”当然记得!秦璐姐姐说得没错,关键是观念和觉悟的问题,说白了就是思想教育的问题。“
“这就是你们今后要面对的最大难题。”秦璐说道。
“这个问题的根源是教育问题,是对贫穷根源的认识问题。”
”我们班里有一个从农村来的学生,到了燕京后就变了。虚荣心十足,总是跟城里的学生攀比吃穿,麦乳精和奶粉一罐接着一罐,嫌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好吃,花家里的钱一点儿也不心疼,你说这样的人学习再好,今后对社会有用吗?”
“从古至今,华夏都是一个农耕大国,正是那千千万万的农民,才让这片热土生生不息地延续和传承着生命及文化。我们年级有一位农村的学生,父母亲从大老远的农村来看望他,他嫌父母亲土里土气,躲着硬是不见。最后父母亲找到老师,这位学生才不得不出面,而且对同学说,那是他们家的邻居……”
“有一年的五一节,我跟几个同学去西单百货大楼,看见我们系里的一位家在农村的女生,正站在服装柜台边,身边站着她的农民父亲。
这位女生看上了一套衣服,非要她父亲买,她父亲一脸为难的表情。
我们几个走上前问她怎么了?她不吭声。她父亲从随身携带的布兜里抓出一大把钱最大面值不到十块钱的零钱对我们说:自己是带着她母亲来燕京的医院看病,她母亲这会儿正住在医院里,这钱是给她母亲治病的……
她父亲还没把话说完,只见那位女生气呼呼的撇下她父亲扭头就走……”
“所以,任重道远啊1
……
接着,秦璐对大家说起了身边的一件真实事情:
“我曾经插队的那个地方,是全县最穷的公社,有一段时间,公社把我从生产队抽调到公社,参加对贫困户的调研工作。
几乎每天清晨或傍晚,都可以看到一个哑巴老头儿推着豆腐车慢慢走着,车上的蓄电池喇叭发出清脆的女声:卖豆腐,正宗的卤水豆腐!豆腐咧。
据说那喇叭里的声音,是他女儿的声音。
后来当地的人告诉我发生在这个老头身上的一段故事。
这个老头有一个女儿,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汪海莲。
汪海莲家里很穷,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依靠哑巴的爸爸每天清晨或傍晚摇着铃铛走街串巷买豆腐。
当时,豆腐车上并没有女儿清脆的声音。
从汪海莲懂事的那一天起,她就因为有一个哑吧爸爸而感到屈辱。
当她看到有的小孩儿被大人使唤着过来买豆腐,却拿了豆腐不给钱就跑,爸爸伸直着脖子喊不出声的时候,她只会伤心地看着,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开。
在她心里头,从来不恨那些孩子,只恨自己的爸爸是个哑吧。
汪海莲的妈妈去世的很早,走的时候没有留下遗像,只有出嫁前和邻居阿姨的一张黑白二寸合影。
每当哑巴老头被女儿冷淡的时候,他就会翻过支架方镜的背面,默默地看着老伴儿的照片,一直看到必须干活儿了,才默默地离开。
汪海莲一生中最痛恨的是别的孩子叫她“哑吧家的丫头”。
当骂不过那些孩子的时候,她就会跑回家,站在正在磨豆腐的爸爸面前,唾上一口唾沫。
虽然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别的孩子骂她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当她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骂爸爸的时候,哑巴老头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呆呆地看了女儿好久,眼中的泪水像河一样淌了下来。
汪海莲很少看见爸爸哭,吓坏了!
那天,哑巴老头却躲在豆腐坊里哭了一整个晚上,那是一种无声的悲泣。
从此,汪海莲下定决心要好好念书,一定要到县里上中学,要离开这个人人都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个哑吧的地方!
经过刻苦努力,汪海莲终于考上了县城的中学,在她收到通知书的时候,爸爸头一次穿上十年前姑姑为他缝制的蓝褂子,坐在初秋傍晚的灯下,表情喜悦而郑重地把一堆还残留着豆腐腥气的钞票送到了汪海莲的手上,嘴里还哇啦哇啦不停地“说”着。
汪海莲感受到爸爸心中的喜悦和骄傲,茫然地看他带着满足的笑容去通知亲戚和邻居。
当她看到爸爸领着二叔把他精心饲养了两年的大肥猪拉出来宰杀掉,请遍父老乡亲庆贺她上中学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碰到了她坚硬的心弦,终于忍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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