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飞龙在天 第四十四章 花重锦官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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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十国时期，能和南唐后主李煜媲美才华的皇帝，只有孟昶。无论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还是骑马射箭投壶蹴踘，能文能武，一身百为，挥斥八极，何其潇洒。

孟昶怕热，每到暑天，就喘不过气来（胖子都有同感），难以入睡，于是便在摩诃池上，造了一座水晶宫，作为避暑纳凉的去处。

大殿皆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内外通明，全无隔阂。

又将那宫中的明月珠移来，安置殿中，夜间也光明透澈。鲛绡帐、青玉枕，铺着冰簟，叠着罗衾，孟昶与花蕊夫人夜夜在此逍遥。

那晚，孟昶微醉，伏在花蕊夫人香肩上，凉风习习，明月高悬，柳丝花影，在水波中荡漾。花蕊夫人蝉翼纱衫，香峰微耸，冰肌玉骨，粉面樱唇，娇艳动人，月中嫦娥临凡，莫过如此。好一对金童玉女，只羡鸳鸯不羡仙。

花蕊夫人道：“如此良辰美景，陛下精擅词翰，何不填词一首？”

孟昶道：“卿若肯按谱而咏，朕当即刻填来！”

花蕊夫人道：“陛下有此雅兴，臣妾安敢有违？”

孟昶大喜，命人取过纸笔，一首《避暑摩诃池上作》，一挥而就：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

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寂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后蜀国主孟昶与花蕊夫人夏夜摩河池上水晶宫纳凉的甜美爱情，巴山蜀水，人尽皆知。恩爱夫妻，如胶似漆，妇唱夫随，富贵无极，万民赞叹，人间值得！

以至于百年之后，蜀地大才子苏东坡，根据自己的见闻，写下《洞仙歌》，专门记载了此情此景。

苏轼说：自己七岁时，见过一位姓朱的眉山老尼，九十多岁了，她说她曾经跟随师父到过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天气大热，孟昶与花蕊夫人，夜晚纳凉摩诃池上，作《洞仙歌令》，老尼都能记得。四十年后，自己只能隐约记住开头两句，于是根据记忆和传闻，续补如下：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水殿风来暗香满。

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

人未寝，攲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

试问夜如何？

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

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孟昶不仅创造了一个富如天堂的蜀国，成为中华首富，还创造了一个第一名，那就是成为五代十国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蜀中雅士好笔墨，孟昶创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国家画院——翰林图画院，同时，他还是《花间集》的策划者和领导者。

作为拿金牌拿到手软的皇帝，他创造的第一，还远不止如此。

◆ 天下第一联

龙的传人，都有春节贴对联的习俗。

春联是写在“桃符”上，或贴在“桃符”两端的对句联语。对于“桃符”，《山海经》上有详细的记载。

古代沧海之中有座度朔山，山上有一棵大桃树，盘曲三千里，其枝间有扇鬼门，是万鬼出入的地方。门上有神荼、郁垒二位神人，专门阅领万鬼，如果鬼魂在夜间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神荼、郁垒就会立即将它们捉住，用绳子捆起来，送去喂虎，因而所有的鬼魂都畏惧神荼、郁垒。后来黄帝作礼请神，在门口立一大桃人，上画神荼郁垒与老虎用来驱恶鬼。左扇门上叫神荼，右扇门上叫郁垒，民间称他们为门神。

在民间流行用桃木刻成神荼、郁垒的模样，或在桃木板上刻上神荼、郁垒的名字，挂在自家门口，用以驱邪避灾，这种悬挂在大门两旁的长方形桃木板，被称作“桃符”。

《蜀梼杌》上说：蜀未归宋前一年岁除日，昶令学士辛寅逊题桃符版于寝门，以其词非工，自命笔云：“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

上联的大意是：新年享受着先辈们的遗泽福运；

下联的大意是：美好的节日预示着春意常在。

孟昶写在桃符上的这副对句，是有史以来，中华大地出现的最早的春联，孟昶也成为中国发明春联的第一人，成为大家公认的春联鼻祖。

从这以后，春联成了所有人抒发新春喜悦和展现未来愿望的最美表达，北宋宰相王安石在《元日》诗中，就描绘了人们张贴春联的喜庆场景：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说句后话。

孟昶创作“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的时间是大宋乾德二年，公元964年的春节，这本来是一幅寓意美好的春联，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副新年对联竟是对后蜀国灭亡的预言，一语成谶。

因为，现在是大宋进行时，英明神武的大宋皇帝赵匡胤，早已经把后蜀，列为自己下一个国家统一的目标。

乾德三年（965），孟昶降，后蜀亡，赵匡胤委派一个叫“吕余庆”的人做成都知府，“纳余庆”成真了。

另外，宋太祖赵匡胤已于建隆元年（960），将每年的二月二十六日，自己的生日定为“长春节”。孟昶降宋时，正是“长春节”这天，“号长春”也实现了。

◆ 君臣奢纵

蜀道险，蜀地与中原，没有一条“国道”能与他国相通，全是翻山越岭的荒山野径。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蜀道上，更是险隘迭起，云栈连绵，恶水滔滔，虎啸狼奔，自古就有“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的说法。

孟昶上台后，中原一带的人民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着，当时“契丹乱华，蝗旱连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直至大宋，中原政权不断更迭，生灵涂炭。孟昶治理下的后蜀却是一派温柔富贵乡，不见烽火，不闻干戈，四境安宁，国阜民安，五谷丰登，物华天宝，歌舞升平。

孟昶也不想去趟中原这趟浑水，渐渐消磨了雄心斗志，天天带领身边那些马屁臣子一起穷奢极欲，纸醉金迷。

孟家父子“以温衣美食养士四十年”，《宋史》用“专事奢靡”四字概括了孟昶执政中后期的历史。

孟昶的娱乐项目，除了歌舞升平、投壶饮酒、喝茶撸串、打毬走马、火锅射猎、听段子，“又为方士房中术”，“多采良家子以充后宫”。

在妃嫔之外，孟昶另设十二个等级，对品貌兼优的嫔妃加封位号，品秩与公卿士大夫等同，所需的一切费用，均由孟昶到场监视，从国库按月开支。

蜀户百二万，肥了老孟家。

历史上的亡国君王，很多都是从好色开始败家败国的。纣王宠信妲己，结果亡了国；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西周灭亡；隋炀帝好色，大隋二世而亡；唐玄宗夺了自己的儿媳妇，与杨贵妃醉酒之间，招来安史之乱，从此大唐一落千丈。

孟昶在贪恋女色上丝毫不逊色于历代昏君，他下令在全国挑选十三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未婚美少女入宫。导致当时很多人怕女儿被挑中，急急忙忙的托人说媒，将女儿嫁了出去，时人称之为“惊婚”。

孟昶日渐骄奢淫逸，尤宠花蕊夫人，为投其所好，精心研制美食“绯羊首”，又别出心裁制作号称“月一盘”的素食供其享用。

避暑之地水晶宫，极尽奢华之能事，赛过人间天堂。孟昶与花蕊夏日天天在此纸迷金醉良宵度，双宿双飞舞升平。

孟昶奢靡的程度令人瞠目结舌：他的尿壶都是用金、银、珍珠、美玉、钻石、翡翠及玛瑙装饰而成，精美无比。花蕊夫人的痰盂都是金装水晶做的。其他日用品的材质，你就可想而知，更是非金即玉，极尽奢华。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位兼将相的李昊任意搜刮民财，放高利贷，家中姬妾达百人之多；军政大臣王昭远任意挥霍国库金银；翰林学士范禹在掌管科举考试时竟然以送他钱财的多少来决定成绩的高低；盐铁判官李匡远专以欣赏犯人惨叫声为乐。

孟昶能把祖先孟子的著作放进四书五经，他却忘了孟子曾经曰过：“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

有这样的一批贪官污吏当政，蜀主孟昶将老爹留下的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后蜀的命运和结局还能好吗？

乾德二年（964）初冬，孟昶决定约北汉睿宗刘钧共同举兵夹击大宋，却不知，他写给刘钧的密信，被手下人拿给宋太祖赵匡胤换糖吃了。

赵匡胤正在为攻蜀，发愁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这一回，大宋终于师出有名。

孟昶和他的蜀国百姓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即将迎来的将是一场全球最强的大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