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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是最快乐的时光。留的作业不多,又没家务,天天尽情的玩耍,或上山去打鸟,雨后采蘑菇,或下河捞鱼,河滩游泳。家长也不过问,像一群散养的羊羔,任其乱跑,知道吃饭回家就行。
嘉运最近几天一直没见段颂。早上,吹过上班号,去找段颂,进了小院,推开蓝色的院门,里面房门虚掩,嘉运喊了一声,进了里间,见段颂正在报纸上练大字,三屉桌上铺满了报纸和大瓶的墨汁,一本打开的书法字帖。写过字的报纸放在旁边椅子上,堆了一摞。见嘉运进来,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练毛笔,这是我找的字帖,你看,写的多好。”说着放下毛笔,架到砚台上,把字帖拿过来,指着拓印的字贴:“这是王羲之的字,看着柔和,却苍劲有力,”又说:“初学的,先学楷书,然后行书草书依次推进,我刚学,自然是楷书了。”几天不见,段颂喜欢了书法,也不知在哪里找了这么多的书法刊物,让嘉运很是羡慕。段颂翻着字帖又说:“颜体和柳体容易点,欧体和赵体有一定的难度,但是必须要坚持天天练习。欧体笔画撤笔稍弯,挎笔稍直。”又笑道:“我讲这些你也不懂。但是学习书法确实可以陶冶情操,心情舒畅,忘了烦恼。”嘉运确实听不懂,但感觉到,他对书法的喜爱,非同一般。停顿片刻,又说:“我的这支毛笔也不太好,是在供销社买的,咱们这里没有好毛笔,还要去市里才能买到。”···段颂兴致勃勃地说着,妹妹段琼从门缝探出头,看是嘉运,又退回去,说:“我哥吃完饭就练字,连炉门也忘记打开,炉子灭了好几次。我妈都说他了。”
爱上书法,段颂和嘉运出玩的次数少了。一次两人去公社供销社,见玻璃柜台里摆放着口琴,嘉运一时的兴趣,买了一把,自娱自乐,消磨暑假。回家翻开手掌大的说明书,只有几页纸,包裹着口琴。这也是唯一的教材,是音乐的启蒙。按照教程,由浅入深的对着琴孔,先是断断续续的哆来咪,后吹似是而非的《北风吹》,稍有点韵味,嘉运便喜不自禁,狂热的练了几天,嗓子肿的说不成话,嘴角烂的张不开嘴,这样坚持了一个多月,嗓子好了,嘴不疼了,曲子也成调了,手法有了模样,又去供销社买了一本《革命歌曲200首》,挑选出熟悉的歌曲,自我摸索,熟悉节拍,反复练习,终于可以炫耀的吹了。
一天下午,上班号吹过,男生陆陆续续的来到彭连家,大人都上班走了,几个人在一起发呆,都在苦思下午去哪儿玩。赵明说:“咱们去游泳吧,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嘉运说:“都是小河,水太浅了,最深的地方也就一米多深,游不起来,脚光碰到石头。上次磕的我走路都是疼的。”赵明说:“往下游走,山脚下有一片地,下面有一条河沟,那里的水深,都淹过我了。不是太宽,憋一口气就能到对岸;也不长,最多十米。我都游过好几回了。”“大概有多宽?”“和这个房子差不多宽。就是水深,脚踩不到底,不会游的可以先到水头学去,没有石头,都是沙土,不会碰到脚的。”话还没说完,李盼早已站起,喊着要去,大家也都来了精神,顶着烈日出发了。
步入小路,穿过麦场,田埂上的玉米刚刚吐穗,叶子晒得发蔫。铺满乱石的河床,从地底下生出一团团的热焰,段颂说是地气,天气极热才会有的,‘日照香炉生紫烟’就是这个现象。远处看到一个细长的水潭,正是赵明说的,宽窄和房间相似,有十米长,河水清清,在烈日下荡漾着诱人的微波。赵明迫不及待的跑到水边,脱掉小背心,弯腰退掉短裤,全身光光地跳进水里;烈日下走了半天一个个早已经晒得头皮发疼,汗流满面,彭连说:“先等等,把身上抹湿了,要不然会抽筋的。不会游泳的先到浅水的地方,出了事我们都要倒霉的。”放养的孩子基本都会游泳,只有李盼是个旱鸭子。赵明说:“我一口气憋到对岸,不换气。”一个猛子,跳进水里,凭借冲力,游到一半,他黑小的身体又划了几下水,手扶到了泥土的岸边。彭连和嘉运会游泳,段颂刚学会蛙泳,能游三四米远,估计一番,安耐不住的憋了一口气跳进去,手滑脚蹬了几下,到了岸边,憋了口气,又同样的方式游了回来。彭连突然大声说:“李盼,你把水都搅混了,你去到下游游去。”李盼在上游狗刨扑腾,一道泥沙的黄线,缓缓地进了水潭,变得不再清澈。
河滩远处,有两个人戴着草帽,拿着铁锹,正在截流抓鱼。一个是老广阿钟,(厂里人称广东人为老广),二十七八岁,退伍后分配到厂里,另一个赵亮,赵明的哥哥,和阿钟一个班组。今天俩人休班,来河滩抓鱼。在一条小溪的分叉处,堵住一条河叉,河水只能走单行道,另一条水断流后,穿条鱼在搁浅的地上乱蹦乱跳,银光闪闪;成堆的花泥鳅,也都滞留在水道慢坡,任人捡拾。鲶鱼顺着渐渐小了的流水,到了下面的水坑,露出黑色的鳍背,缓慢游动;有的钻到石头缝里,簇拥一团。大大小小的螃蟹,张着两鳌,在刚刚裸露的地面上四处逃窜,躲到可以藏身的石头底下。阿钟在水桶里放少许水,水桶是自己用白铁皮敲的,上大下小的圆锥形,有一尺半高。俩人先把地上乱蹦的穿条鱼捡到桶里,再到下面的小水坑里抓鲶鱼,鲶鱼又光又滑,抓捏不住,只好用双手捧住,泼到岸上,再去捡拾;螃蟹是不要的,太多。
这边,李盼见段颂也能憋一口气游到对岸,暗忖:这么窄啊,我也能游过去的。上岸走到深水区,憋一口气跳入水中,划了几下,感觉到岸边了,把头伸出水面换气,见离岸边还有一米远,伸手够不到岸,扑腾几下,还是没有抓到,慌乱中呛了几口水,咳嗽几声,又挣扎几下,身体开始下沉,只露出头顶,双手胡乱抓挠一会儿,头顶时隐时现。段颂大喊:“李盼淹住了,李盼淹住了1几个孩子爬上岸,惊慌的不知所措,嘉运四周望去,看到远处烈日下戴着草帽抓鱼的人影,急切地说:“那边有人,快喊人。”几个人一起呼喊,对方半天没有反应。嘉运说:“太远,听不见。过去叫他们。”彭连穿上裤衩,刚跑几步,被地上的鹅卵石又烫回来,赶紧穿上球鞋,朝着两人边跑边喊。阿钟和赵亮用铁锹当扁担,抬着一桶鱼准备回厂,听到喊声,看见跑来的彭连,知道出事了。
水面如镜,李盼已经不见踪影。几个人站在岸边,惊恐不安。“人在哪里掉进去的啦?”阿钟边脱雨靴边问。“就在哪儿1段颂指着李盼沉没的地方。阿钟缓缓的下到水里,边踩水边寻找。好在水面不大,两头又是浅滩,踩到下游三四米远的地方,阿钟一个猛子扎下去,很快把李盼托了起来,已经不省人事了,赵亮帮助拉上岸。阿钟把李盼扛在肩上,脸朝下的不停颠簸,李盼嘴里控出水来,吐了几口,又咳嗽两声,长长的缓了一口气,醒了。大家也松了口气。阿钟放下李盼,蹲在水边洗洗脸,站起身,用广东的普通话说:“太危险了,不会游泳怎么可以去深水里,不要命的啦。你们妈妈知道了会打死你们的啦。休息一会儿赶紧回家好啦。”赵亮指着赵明:“哪次都有你,又快挨板子了。这次没出事,我先不给你告状,你下次小心好了。”阿钟和赵亮回到放水桶的地方,戴上草帽,锹把儿当木杠,抬着满满一桶鱼,回了。
“回去咱们怎么说呢?”班长彭连担心道。嘉运忙说:“不能说。说了我们就不能来游泳了,以后肯定不让到河滩玩了。”赵明站在边上低着头,因为游泳是他的主意,自然责任重大,难辞其咎,他哥哥也知道了,更是惴惴不安,不过赵亮已经说了,不告他状,也是一丝慰籍。彭连说:“石嘉运说的对,回去了谁都不要说游泳的事,谁说了就是叛徒,把他开除了。”这也正合了赵明的心思,抖了精神:“对,谁说了咱们都不跟他玩了,让他天天在家呆着。”众人附和着,达成同盟;李盼吐吐水也好了,一个个低头不语,默默的往家走,想着如何应对父母的问话。到了生活区,在上坡的十字路口处,各自分手回家。
第二天上午,没有任何动静,几个人还是忧心忡忡,都聚集到彭连家,集体避难;发了一会呆,又一起来到四号楼前闲逛。四号楼是厂里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也是一条商业街,这里有厂里唯一的商店、粮店和肉店,也是徐庄村民摆摊卖菜的交易市常是人们休闲聚集的中心,闲暇无事,三三两两的人站在四号楼的空旷处,或坐在对面一米高的红砖护栏上,(护栏下面是平房)谈天说地,评古论今。
几个人从坡上下来,无聊地围在一个补鞋摊子前。鞋摊摆在四号楼前面的一棵梧桐树下。鞋匠五十多岁,穿着厂里发的工作服,洗得干干净净;坐着马扎,腿上搭着一块枕巾大小的白色帆布,家当很简陋:一个肩挎的荆条筐,里面放着几双缝补好的布鞋,混装着补鞋用的线和皮子。看到筐里的皮子,赵明眼前一亮:自己的弹弓正缺皮兜,这样想着,计上心来。他指着天空:“快看,月亮好大。”人们顺着手指望去,头顶一片茂密的树叶,遮住了蓝天,哪有什么月亮。补鞋匠也手不停活地张望一眼,赵明早把看好的皮兜夹在腿窝下,蹲着不动。这时,李盼妈从坡上走下来,想去商店买东西,忽然看到这几个孩子,于是改变方向,怒气冲冲的朝他们走来:“好啊,你们又跑这儿来了。你们偷着去游泳,谁的主意?我找你们家长去。”几个人见李盼妈过来,知道事情不妙,四散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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