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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大家都早早地来到四号楼前。王老师穿一双黑白相间的球鞋,一副远征的装扮,与平时休闲的穿戴判若两人。浥尘换了一双带襻布鞋,一身素颜模样,越发显得自然可爱。张琳还是丁字襻皮鞋。王老师说:“张琳,爬山不能穿皮鞋,会崴脚的,快回去换球鞋或者布鞋,还有谁没换,赶紧回去换。”几个男生已经提前上了山坡,越过防洪渠,疾步在熟悉的山道上。嘉运对段颂说:“咱们直线往上爬,不走原路,一定更快。”段颂赞同道:“两点之间最近的距离是一条直线。”山坡上,青草刚吐新芽,旧的枯草上的灰尘,受到触碰四处飞扬。两人翻沟越崖,穿林绕石,一身尘土,一头草叶。等攀到山顶,王老师和男女同学早已到了顶峰,或站在山口朝下瞭望,或坐在后山坡平坦的草地上休息。见到他俩,彭连说:“以前我也这样走过,结果反而慢了。”杜淑艳对浥尘说:“还没我们快呢。”浥尘看着满身灰尘、狼狈不堪的两人,欲言又止,趴在杜淑艳的肩头,偷偷笑而不语。张琳嗤笑道:“还没我们快呢,看你们还吹牛不吹。”说完,脸撇到一边。本想表现一番,结果落到最后,俩人觉得很丢人,失落地站在远处,不再说话。

山顶风烈,却吹面不寒。鸟瞰山下:工厂依山而建,绵延五里,被围墙包围。围墙外,绿色的麦苗覆盖着大地,金黄的油菜花,镶嵌在碧绿的田野里,点缀着春的美丽;蜿蜒的公路,如一条灰色的长蛇,在麦田和油菜花中穿梭。公路上偶有一两行人,如三岁稚童,缓慢移动。

王老师说:“我们厂的地理位置,背靠青龙山,脚垫洪阳河,是块风水宝地。当时z央专家组选址,准备建成‘八厂一库’,这里将变成相互配套的军工基地。”王老师指着山下:“这个季节,景色最美,如诗如画,你们要仔细观察,回去每人写一篇作文,下个星期的作文课要交的。”张琳指着山下:“我看到我家的房子了,在四号楼的上面。”山下一排排的平房,只能看到房顶,呈梯田状向远处延伸,要找到自己家,只能依据篮球场或四号楼等大的建筑做标志,顺路线查找。最明显的是篮球场,少有的一块平地;最醒目的是食堂的红瓦房顶,对着青龙山的一面,用涂料写着‘大干社会主义光荣’几个大字,占满了整个房顶,山顶上一目了然。商业中心的四号楼前,是人流最密集的场所,压缩的行人,缓慢悠闲地蠕动。“我家在那里,看,有一个人推着自行车。”李盼手指着山下模糊的行人,有些兴奋。

男女同学分坐在王老师两边,界限分明。浥尘寻找着自己家的位置,又顺着线路,搜索段颂家。他家房头有棵柿子树,看到那棵树就找到了。想到小学时去他家看小人书,多么熟悉的路线,现在却很少去了。每次找段琼,总是踌躇不决,进院先问:你哥在吗?听到段琼说在,扭头便走。段琼急忙追出:“你来吧,没事。”浥尘依旧话也不说、头也不回,逃也似地走了。回不去的童年时光。浥尘趴在杜淑艳肩头想着往事,偷眼看远处的段颂:傻傻的在和石嘉运说话。

杨花落尽子规啼。这时的山谷中时时传来杜鹃的啼鸣。又一节语文课。王老师拿着一张报纸:“今天的语文课暂停,我们根据学校的要求,厂里的精神,学习一篇报纸上的文章,题目是‘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z政’。”说着举起报纸,把标题面向同学:“现在已经出了单行本,你们的爸爸妈妈都发了,回去可以和他们要,正如上次学的‘三大差别’一样,我们还要出题考试的。这对于我们了解社会主义现阶段的发展指明了方向。你们现在没有课本,先听我念一遍。”说着,在讲台前踅来踅去地念着报纸。同学们认真地听着,只记住了一个标题。

中午放学,见四号楼的房头,围了一堆人,给单调的生活增添了几分热闹。有人交头接耳的议论。挤进去看,是一张大字报,题目是:‘走资派还在走,革命派要战斗。说的是新来的d委书记席克,不走群众路线,脱离群众,一屁股坐在了革命的对立面,阻碍了生产的发展。最后提出赶紧回到革命群众这边来,和革命群众站在一起,这才是正确的也是唯一的选择。署名是‘厂工人理论队伍’。正值下班时间,人越聚越多。小算盘看完出来,见老宋也从人群里挤出,笑道:“宋科长,看出问题没有?”见老宋也笑,靠近小声说:“你猜像谁写的?”老宋穿着蓝布大褂:“还真不好猜,厂子人太多。你看像谁?”“人虽多,整天想着琢磨事的人,就那几个。”。“你说是刘麻子?”老宋受了点拨。刘麻子,房管科科长,其实脸上并没有麻子。四十多岁,腰杆笔直,平时不苟言笑,一副正人君子的表情。小算盘接着说:“前天晚上他和马大炮到我家,我还奇怪,这是走错门了,我们平时见面只是打个招呼,从来没有来往。你猜什么事?原来两个人是来做我的工作。说上面派来的席书记干不长,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调走,书记一走,就要换领导班子。极力动员我,让我加入工人理论队伍。说我嘴能说,会说,敢说,就需要我这样的人才。我当时没有答复,推脱说考虑考虑。我只是一个工人,席书记走不走和我有鸟关系。人不为己谁早起啊。我可不是马大炮,没事给你当枪使。他们找你没有?”老宋说:“他们都是提前选好目标的,我一不能说,二不想当官。打升级可以来找我。”说着笑了。小算盘继续说:“你想,刘麻子有他的目的,因为没有进入厂委班子,一直心有不甘,这次是个机会。你也不能得罪他,都是一个厂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又是房管科科长。”“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老宋说着,见后面有人来,都缄口不语,到了路口,分道回家。

第二天上午,上班号刚停,汽车队的马队长带着司机老杨,调度老高,修理工老赵,端着从食堂熬好的一盆浆糊,来到四号楼。杨司机拿着一把笤帚,往墙上刷着浆糊,紧挨着昨天的大字报,又贴了一张,标题是:“把好方向盘,车队走在前”,是一首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打油诗。副标题是:‘学习《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zz》有感’,全文如下:“登上青龙山,远望洪阳河;路上无车马,山下有炊烟;早伴军号起,晚随山月眠;一条备战路,三线入云端;世界风云起,胸中火一团;学习要抓紧,路线不能偏;红旗不落地,卫星要上天;夸夸汽车队,人人非等闲;任凭风浪起,握紧方向盘;老杨谈贡献,老马讲安全;队长鼓干劲,调度来发言;物质要挂帅,纯粹瞎扯蛋;谁敢搞复辟,全家上西天;打到帝修反,车队走在前。”署名“汽车队全体职工创作”。

在这与世隔绝的大山深处,通往外界的唯一交通工具,就是汽车。厂里的人,不论你是进城还是回厂,拉货还是托运,出差还是探亲,都离不开车队的输送,别无蹊径。全厂人多车少,进城比进宫还难。见了司机,人们笑容可掬,毕恭毕敬,唯恐失敬而不让坐车。马队长,人送外号马大炮,厂里的活跃分子。由于长期受到老少的敬仰,男女的恭维,时间久了,有些飘飘然,一些抛头露脸的事总要掺和进去,以刷存在感,引人关注。此次的打油诗,便是如此。看着刚贴上的还渗透着浆糊湿印的杰作,马队长不无得意地问围观的人:“大伙看看,写的咋样?”有人近前道:“马队长真有两把刷子,这水平,高,实在是高。”说着,竖起大拇指。马队长道:“这是我和老高几个人想了一晚上写成的,老高这家伙人瘦,主意挺多。”一个外号叫‘葫芦头’的人凑前说:“车队真是藏龙卧虎,让人佩服。其他车间写不出这样的诗来,没这水平。”有人提议:“你应该再写上保留三天’,要不然刚贴上就被别的大字报给盖上了,遮住了你们的劳动成果,白费劲了。”马队长说:“这老弟提醒得好。”扭头对老赵说:“你去我办公室把笔和墨汁拿来,赶紧写上。”有人指着四号楼对面的二层楼说:“何必舍近求远,去服务公司找毕经理,他那里什么都有。去厂里来回要半个多小时。”服务公司是为解决家属就业而成立的一个大集体,从事一些服务行业工作,给全厂职工提供生活方便。马队长一拍大腿:“对。老赵,你去找毕经理,说用完就还给他。”老赵面有难色:“毕经理这人脾气大,不好说话。”马队长不屑地说:“你就说我说的,现在急着用。车队在厂里,到哪都是绿灯。他们商店进货,不论是酱油还是百货,全是我们去省城拉的。你去吧。”一会儿,老高拿着笔墨,手里还端着一个墨盒,脸上放光的出来。马队长接过毛笔,半蹲马步,在大z报的空白处龙飞凤舞地写上“保留三天”。葫芦头夸赞说:“马队长这字,豪放,大气,赛过王羲之,气死柳公权。”众人笑了,葫芦头也古怪的笑了。有人窃语:“葫芦头这嘴,跟p眼儿似的,没把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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