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风雨如晦有人来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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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太阳系一千四百光年，丹鹄（hu）星系中地勒星由北罔荒、南闳冰、内蓐（ru）收、东大壑（hè）四大陆组成。东大壑大陆右临东海，西接西海，南至南海，方圆过数十万万里。（注1）

在东大壑大陆的高辛氏宗周国，最密宥（you）的狱牢，不是朝都郏鄏（jiáru）由秋官戒守，至高品第的犴狱，而是东海中一座独岛名“收割”。（注2）

收字，女反谓之收，意拘系乃从。割字，用刀分解牲畜骨肉，从刀带伤，获之挃挃（zhi），积之栗栗。（注3）

据传临东海之滨去陆地过七千七百里，高辛氏宗周国舆图未曾疏志孤岛收割，有雷池、蜃景、罡风，三样宝。

罡风林，收割岛上罡风吹松松枯、抚草草死、游石石烂，嵯峨石风林十里长，往来不可还。

雷池野，水秀山奇处，一步天雷阻当途，一住电光绰尘土，扫风云得半丘安厝，无归路。

蜃景泽，人心中欲爱饥肠，是蜃景钓饵，水泽入梦，寄来人世烟霞，幻影斧锯间办了甘愿事业，做成绝命生涯。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流刑收割岛的犷悍干犯，以迄于今不曾一人活着出来。日月其除，无已大康，收割岛会将刑徒光阴一寸一寸收割，只余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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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辛氏宗周国共勤五年，庚申。秋九月初十。

风雨凄凄，鹊鸣喈喈，风雨如晦，鹊鸣不已。俗信以鹊为喜，鹊鸣兆吉。

一少年身着蕉麻贯首衣，推开筚扉，伫立身直。立地参天望了一眼倾首顶上的青石日晷，圆晷上圭影落在辰时刻位。少年居住休歇闺窦筚扉前上处，立有二十尺高花冈岩圭楹，一端连着表基，另一端伸向正北，圭影也落在辰时刻位。（注4）

辰时鹊啸主有远行人至家，吉。

少年见闺窦前圭影移行，望碧空云卷云舒，一只巨鸟“希有”迢迢飞来，远处鸟翼白云流迆。希有鸟双翼开展可至数十丈，且有灰褐色纵纹，观似虎斑，风又从虎，因又得名“希有虎”，希有一日同风起，水击三千里，扶摇直上万里。

“啾”一声明亮啼鸣，希有鸟舒展鸢（yuān）形刚羽，盘旋三周，翕若长鲸泼剌动荡海岛。此一时可以望见，禽首眉骨突起，跗前缘具盾状鳞片，四个足趾，三个在前，一个在后，足趾顶端长而弯曲，爪端利如刀刃，放开牢牢持住一物，后转一个方向，少顷就飞行了没踪影。（注5）

收割岛收人，从来不输车舆，不用人传，不乘舟楫。只由着希有鸟将人犯投弃而来，要灭要生皆弗胜讲究。

只见一粒黑点飞来，少年揆端推度黑点飞来光阴，奔走间期，手中石栗射中迎面一户筚扉说道：“初十，初十！有客至。”

阴雨，风起，微冷。

圆形高陨簦（dēng）赤白间杂的簦衣，鼓风展开为风翼，增大空气隘滞，无畏在空中释放，拘手无策地飞飘如羽。高陨簦由簦衣、簦囊、簦绳、开簦配件以及背负构造。制作簦衣的簦绸用蚕丝平纹加纱线，织造枝格如方角，抗破裂。（注6）

相传姚墟有虞氏姚姓重华君，字都君，瞽瞍（gusou盲人）之子，人心善、性至孝。

日常受继母与继母所生之子姚象迫害。一次在姚重华葺补贮藏稻谷囷廪的廪顶时，姚象从囷廪之下纵火，姚重华手持两个竹制斗笠自上跃下逃脱，得不毙。此乃大陆最早用簦笠逃生载记。雨簦为有长柄的笠盖，伺天待风的高陨簦无竹柄。（注7）

缓缓浮飘高陨簦，簦绳下结系赭衣赭褰（qiān裤）中年男子，寻迎着索风吹来方向，小心转动陨簦。足坠地，无伤。此一时，他立正躯身，入目周匝，一道灰青色石壁高垂，绝生死的垂线间距，奇胜大石侧立数百丈有余，如同讽刺人族或低若虫的身高与能力。（注8）

此地只有风抚树梢与飞泉叮咚响声。

高辛氏宗周国崇尚仪礼，日常践行、用餐、乐悬、车骑、服饰、礼玉皆按周礼。道德仁义，非礼不成，非礼不备。

赭衣男子饬整上衣与腰下一双足管的下褰，褰有足管与裳不同。对着迎面而来少年直身肃立，左手压右手，掌心朝自己，双手拇指相扣，从胸前向外平推小下，说道：“相彼泉水，载清载浊，寿星州泗邑几籧（qu）氏索恒，伯值欲拜见贤男，来时遽惶，未执雉腒贽礼，请赐见。”言毕俯身行长揖。（注9）

《周原礼-士相见礼章》有定规，士与尊者初次相见仪礼：侯执皮帛，卿执羊羔，大夫执豆雁，士执雉，庶人执鹜(wu野鸭），工商执鸡。索恒乃中三境谱牒修士，用士相见礼仪合宜不失礼。

士人初次相见所执贽礼为雉（野鸡），雉为耿介之禽，守介节，交有时，别有伦。寄意身为士人也应如雉禽一般正直不阿、守信义，守时定时相聚在一处，各自离去后有次序。

初次士人所执相见，无贽不成礼，若无鲜活的雉，则用干雉称为腒（ju），如方才索恒所言，执雉腒为礼。

黝黑肌肤少年争高直身，不逾节、不侵侮。左手压右手，掌心向己，从胸前向外推，端正回长揖说道：“鸢羽鸣鸣，飘风有终，索君所言雉腒贽物，刀、不敢当此威仪，不才冒昧辞谢。”口中雅言河洛语，字音圆正不妄。

拱手当心以作揖，索恒未直立身躯，依旧附身又言说：“伯植不依此贽物，弗敢来拜会，固请贤男赐见。”

往来仪礼琐碎少许，却可管窥施礼者修身践言的教养、教化。行合忠信，言合仁义，是礼的实质。

“小子弗胜为仪，一再辞谢，得不到索君可许，弗敢不敬从。”少年也未直身，一样附身回礼。

此时赭衣男子直身立如齐，观望健壮少年，心里暗自唏嘘，见过山川河流，虫鱼禽兽，见过大海碧波，长烟鼓楼，且不及他清澈眼眸，乌黑深邃。

岛上丛生野蕉麻，株高五六丈，外层叶鞘质地坚刚，从叶鞘中取纤维，纺布作衣耐水浸。少年身上的贯首衣，棕白蕉麻织纺成横幅一方，其正中央翦裁一条直缝，面首从缝罅里穿去，衣长及膝，麻绳系住两腋下结束相连。腋下开合加增矩形连缀，余出举臂间隙，衣缘饰祥云纹。

要饱家常餐食，要燠（yu）粗麻布衣，此少年身衣麻布却有一番王公子嗣的矜贵。（注10）

二人正身经立，索恒问道：“知更鹊，唤雨鸠，此何地也？”

蕉麻衣少年一边佐助索恒分理高陨簦的簦衣、簦绳一边回答：“此岛名收割，因古册简中有未雨而云，云收而割曙日，高尚其道之记载，故名。右望一处石顶倾首非正，名倾首顶，我与初十栖迟地。此地刀削平齐如碧水，藏密白云深处，取名试刀台。对面山芝旁，举首可以仰望左右石壁，雀前飞九转，称一线天。”

循蹈少年之前言述，索恒右手拨开石上枯枝败叶，勾指节扣了几下，发音金铁铛铛。张开手掌拊扪试刀台下岩石，绿如蓝、坚似青铜润如玉，说道：“色鸲鹆（quyu），坚密泽，轻抚如婴儿肌，未敢思孤岛海外中有如此巨硕澧（li）砥，少稀，罕见。”（注11）

少年摇首不愿苟同，砥石物产自然，长山一处沿试刀台延展北向，随意可见。新人俗眼目初至多欷吁，水中蝌蚪何时才能长成个蛙。

颜面嫌弃的少年人，被索恒偏目眦（zi）占正着，一目之际观斗英雄，他人随行少年缉续说道：“澧砥以产澧水而得名，用来砥砺兵刃，当世三大砥石之一，与岷山产岷砥，祖水所产祖砺齐名。岷砥色蒸粟，祖砺鱼子纹，澧砥绿如蓝。澧砥中鸲鹆色砥石，自带红丝石为甲，能泽戎兵锋利如锥。手掌大一方鸲鹆澧砥，度量货泉巨大。”

“货泉是何醴（li）泉？”少年领路前进，回首问了一言，手臂支开蔽障前方竹枝竹叶。

索恒忡怅少年不知货泉，思想起高辛氏宗周国天下，不论笃勤修士，或不修方术市井谋生的黎众白丁，那个不想以货泉为室，贝金为堂。庶众日用营生需要货泉市易，朱扉修行的当途之士，需要货泉作为躐（liè）级升境的械梯。（注12）

玉堂珠楼人间世，有凭货泉富强杀人不偿命，仗泉货充盈坏败伦理纲常，仰泉货余裕将公道事毁荆然也有依货泉殷实救困扶危，赖泉货发达注福消愆（qiān）。

山海之间万里路，行走大小修士，那个不是一行一桎梏，逃不出泉货牢笼。

麻衣少年望着止步断行的索恒，其人眼眸清澈，无物长住，只余了清澈。索恒回想当年自己也曾此般向前奔进，膺怀着赤子骄矜。人至中年，一路栉风沐雨，自堕了豪杰志，消磨尽英雄意。

若能重新志行万里，应像目前少年，毋改赤子初心。索恒微笑对着少年礼了一个平揖，说道：“愿贤男，日后纵见世间千百繁华，世人盛宴倾轧，此一双眼目自始至终，清澈高远。”

瞬时疑止以后，少年旋即还礼，恭声说道：“唯1后又加附一语，“与君长少年。”

长少年，人如山般持重，如水般清澈。

前路竹林茂实，需要手臂承扶前行。鉴别植竹要观察竹干、竹节、竹枝、竹叶四者，障路的植竹，节稀少、竹管长，长卵形竹叶，蘀（tuo）鞘广拱形，先端两侧对称。索恒不由脱口而出：“干刃竹。”

“且（ju）1一声，少年悠悠说道：“此植竹根下竹笋入土深，肉厚而多虚筋，难茹。”

观手里所摭（zhi）锐利竹叶，索恒摇首，少年愚牛干噬牡丹，干刃竹别名为篻（piao）又有一名：利海表。成竹三年以上，竹干可以直接造矛，坚利堪比精钢。未成竹的笋，茹食无味，却是弩弦造器上品佳材。干刃竹生长在肆虐劲风的石壁间，伐斫（zhuo）艰难获取不易，又是那一言，可易巨多货泉。

足行十数步，少年左手支出一片空隙，右手指点一处翠竹说道：“加豆之实，笋乃竹萌，此处竹笋皮青肉白如雪，软韧可为索，制笋葅味最鲜。”

竹秆表呈淡黄，竹节若束针，笋箨无毛。索恒识得此一丛“般肠竹”，竹笋滋味如少年言论，得赞一个鲜。

植竹非草非木，本质归属禾稻。东大壑陆地有云梦大泽出产二类竹笋，一名“箘竹”、二为“簵（lu）竹”，滋味天下称美。（注13）

般肠竹名中有肠有般，嫩而堪食，可与箘竹、簵竹相比高下。般肠竹竹笋，非一般只为果腹饱胃，笋内抽节无堑无萌，贮积东风融雪汁，源息量多增补修行者水相，尤其女子修士食用能妍容丽貌。一言以蔽值巨多货泉。

九月秋意气候微寒，竹林凉风带走几片惺忪落叶，磋肩而过，竹叶萧萧纤伛，摇曳出惆怅。少年挥手半圆握在掌中，拳了手指后再布手，青绿竹叶变幻为双翅，借风蝶舞飘飞，任其自由。

小小幻形方术，七品名衔柒庚境界的索恒心不多思，只讶异少年一直未曾张目，黑乌皮面睫毛长到分叉。

少年依旧闭目领路，不疾不徐。

倾首顶，青石日晷下，花冈岩圭楹旁，一位坐乘木制庳辁（biquán）座具白须老者伫候。（注14）

远远望见，索恒整了整首上平髻，正了正躯干上赭衣赭褰。距庳辁五步，肃立体身，左手在上手心向内，俯身推手缓缓高举齐颡（sang前额），说道：“上天明明，照临居岛，寿星州泗邑几籧氏索恒，伯值欲拜见先生，无由达，贤男以命见。”毕语俯身作深圆长揖。（注15）

周人崇尚古人门户不闭，人寡自多相亲，物多却轻利益，揖让而传天下，有《周原礼》定规诰布天下，人如何仪容、辞令、揖让、周旋礼节。

宾主相见揖让之礼，按尊卑与亲疏内外，分庶姓土揖，土揖专用无牵涉婚姻的异姓。异姓时揖，时揖专用牵涉婚姻的异姓。同姓天揖，专用于同姓同宗宾主。土揖、时揖、天揖三式样，称三揖。另有平揖、长揖、特揖、旅揖、旁三揖之分。

柏木无辐圆辁，绿竹的座具框廓为身，竹匴（suan）上老者端正身立，推手微向下，回礼平揖，说道：“日月方寒，大客东来，星纪州柏皇氏艾沃季穗，先行刀命沃，见索君伯植。有辱君，请返旧路，沃、将奔走拜见。”（注16）

礼在人，取人以身。老者行礼劝德，礼仪卒度。

索恒行长揖未曾直立体躯，依然推手向下说道：“季穗先生所言，恒、实弗胜，来时急狭，未执雉腒贽礼，请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