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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泽豪的居城是位于镇西中部的西京城,这座不大的城市除了在南面有成潭江作为屏障外,其他地区都是无险可守的开阔平原。西京在前朝被称为“横殿”,第一任藩王史志荣为这座城市选择了一个更具威势的名字。
朝廷控制的成潭、金漳两县都布置了可以将西京变成火海的弹道导弹,这座容易受到包围的城市无法在开战后长期据守。
说句题外话,史志荣最初占据西京的时候,市区中央有一个叫做“横殿湖”的大型湖泊,当地老人都觉得湖泊对全城的风水至关重要并且起着调节气候的作用。有着“湖城”美誉的西京城历来都是冬暖夏凉,适合人们居祝
热衷奢靡享受的史志荣非要在城区围湖造陆修建宫殿和体育场,“横殿湖”因此被切割的支离破碎,当地民众对此怨声载道。没过上几年,史志荣就突然得了癫痫病不能处理事务,他不得不把王位传给儿子。
从此以后,镇西藩镇的君主不是年龄太小导致大权旁落,就是沉迷酒色无心理政,史泽豪便是其中的例子。西京居民猜测史志荣的建设破坏了当地风水,所以带来许多恶果。
洪时先、苟助、林登万、余德志四人都在举行寿宴的几天前赶到西京,苟助早年驾车往返各地帮助电器批发商跑业务,他曾经的驾驶技术并不出色,违章超速是家常便饭。这位驾驶员曾创下一年借用四张驾驶执照抵扣分数的记录,不过现在他的水平有了明显提高。
程克签发的通行证让众人在镇西王封地内畅通无阻,连接崇仁和固县的公路让人觉得颠簸,路面上随处可见新老不一的坑洼。洪时先担心自己搭乘的这辆破车会在公路上震落底盘,余德志开始觉得先前应当买一张直通西京的火车票。苟助拍打着方向盘说道:“这路好像被汪熙兴的阿侄承包了,他估计捞了不少。”
西京市区要比程克居城繁华许多,宽阔的街道两旁可以看到一些主要起到美化作用的高楼大厦。市区中心还有几座拔地而起的立交桥,住在下面的居民怕是没法在夜里安稳睡觉。
众人在西京市中心见到一座表面铺有青黑色玻璃砖的商业大楼,反射出耀眼阳光的建筑外壁中央镶嵌着一块电子屏幕。硕大的屏幕上正在播放汪熙兴的即兴演说,藩镇的内阁主席正宣称史王爷的封地是一块充满“乐文化”的王道乐土,不过众人却都发现街头民众的面容都处处流露着“苦文化”。
林登万低声调侃说道:“癞子多调头,割舌多话头。”
西京街头弥漫着肃杀的氛围,所有居民区的建筑物中间都使用铁栅栏隔开,许多地方需要特别的通行证才能够进出。街道上还不时出现荷枪实弹的巡逻队和有人值守的岗哨亭,武装巡逻的装甲车不时在街头驶过,或重或轻的警报声从来没有停止。公交车站台的告示栏上张贴着有关汪熙兴的宣传文告,上面满是“忠君爱国”之类的标语。
街头一座加油站附近刚好有一群拿对讲机的士兵正在进行防空演习,一架手摇式高射炮就停在加油机近旁的过道上,前来加油的汽车便在道路上排起长龙。苟助见状说道:“这些家伙在过家家吗?”
余德志望见不远处有一部出租车停在加油通道上,他朝着另外几人说道:“我猜那辆出租车在停车加油的时候仍旧开着计价表。”
朝廷军队发动入侵的阴影笼罩着西京城,洪时先发觉城内气氛极为紧张。
“镇西王”封地上的民众都将“史泽豪”的三十大寿视为极其隆重的节日。早在八月中旬,王爷的部下就马不停蹄装饰西京的大小街道,每棵行道树的枝干上都悬挂着红色塑料花饰,路灯灯管顶端的广告牌也被换成“迎接千岁节”的宣传画。
街道两侧的楼房中间拉起“我们感谢您1的横幅,这无疑是汪熙兴好大喜功的表现之一。生活在藩镇地区的民众还可以免费领取印有史泽豪与汪熙兴画像的挂历,只要在西京城区的居民楼窗台上挂好绘有花哨图案的彩旗,居住在此的居民就可以领取一百块钱的补贴。
独秀山王府也利用充足的预算修葺一新,王府将会在庆典期间对外开放。持有请柬的客人可以参加王府内部举办的宴会,汪熙兴还在下午安排小规模的阅兵式和花车游行。
藩镇礼宾司发放的近千张请柬有一半没有填写受邀人员的姓名,只要献上两千块礼金和礼物,任何人都能在空白请柬上填写自己的名字,可是这些不记名请柬老早就被内部人员低价购走,这使得黑市上出现一票难求的局面。
参加寿宴的宾客必须送上一份能让王爷开心的礼物,汪熙兴专门成立“寿礼委员会”来管理这些物品。
镇西和中原附庸风雅的富豪用古代名画和瓷器来讨好史泽豪,当地学者和作家会捐献一部作品的稿费,作曲家谱写颂扬藩王武威的赞歌,雕塑家刻出精美的小型铜像。贵族送出的礼物往往分量十足,外表镀有金粉的黄金刀剑和枪支堆满王府仓库。“自愿”赠与的礼物并没有硬性要求,手头不宽裕的普通民众可以随便送上一瓶家酿土酒应付了事,毕竟无人不知史王爷的“亲民”风范。
洪时先起初以为在肾山由神气幻化的“马鹿”已是足够稀奇的礼物,可是送上麒麟、碧眼金睛兽的宾客却大有人在。史泽豪内阁的邮政部长宋建平发行绘有王爷肖像的邮票,他向史王爷进贡两千万“肖像使用费”,这无疑是最成功的一份礼物。
刘帝二十一年的九月二十八号,史泽豪的居城西京被浓重的节日气氛笼罩,“镇西王”按照惯例在独秀山的宫殿里召开盛大的宴会。
洪时先和黄尚义倚仗程克的脸面获得出席宴会的请柬,他们在清晨七点就赶到史泽豪的王府,可是即便沿着贵宾通道前去赴宴也需要耗费两个钟头来排队。
“镇西王”的宫殿远比程克的王府要气派,洪时先和黄尚义需要跟牢向导的脚步才能避免迷失在宫墙组成的迷宫里,他们沿途经过一座小型动物园和保存文物的博物馆,将近九点才抵达绿树成荫的王府花园。
花园不曾修建水榭楼台的地方是一块开阔空地,这里露天摆放了近百张放置有玻璃转盘的酒桌,每张圆桌上都摆齐诱人的冷盘。上百张酒桌在场地内拼成整齐的梅花状,洪时先便在场地角落里的一张圆桌上坐下来,先到的黄尚义此刻正忙着欣赏花园里的风景。
随后一个多小时里,藩镇小朝廷的文臣武将、工商界代表、新闻记者、群众代表和出名的文艺界人士都陆续到达现场,花园里已经座无虚席,洪时先身旁也多出八个不认识的同伴。
花园正中央搭建有一座类似戏台的歇山式建筑,戏台上面架设着一支连接音响的话筒。话筒后面摆放着一张精雕细刻的长方形木桌,木桌正中布置有用来加热火锅的小灶头。
摆在木桌尽头的两张银交椅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其余十多张木制靠背椅则分列长桌两侧,洪时先估计这就是两位王爷和众多内阁要员的位置。
伪装成假山的大功率音响正在循环播放节奏欢快的乐曲,喜气洋洋的招待人员拿着各色酒瓶和香烟盒来到每张圆桌旁发放,他们用开瓶器撬开那些标有“五年醇”、“十年醇”的白瓷酒瓶,然后朝着宾客们说道:“诸位吃好喝好1
酒席开始之后,王府的侍从按照合理的节奏送来各类菜品,他们在上菜时都会特意说明这道菜的寓意和原料。王爷聘请了西京大部分退休和仍旧在岗的星级厨师,每个人都只负责一道拿手菜。
黄尚义对摆到面前的一盘番薯啧啧称奇,刀工精湛的厨师竟然将这个番薯雕刻成手捧仙桃的寿星,这让酒席上的众人都不舍得拿起筷子。
朝廷下达过针对镇西南部的禁运命令,然而酒桌上还是出现许多北直隶海岸出产的水产品,作为神兽和国家级保护动物的蛟龙被切成肉片并混合生姜、大蒜摆上酒桌。圆桌上很快摆好十来只菜碟,可是那群侍从仍旧在席间快步走动。酒菜的质量自然不必多说,不少宾客都不顾体面的大吃大嚼,有些人还不忘捡拾落在桌面上的细小肉屑。
花园里震天动地的歌曲戛然而止,音响里传出播音员极为庄重的声音。
“两位千岁到了,大家欢迎1
在场宾客纷纷停止先前的交头接耳,他们将目光和掌声投向刚从花园假山后出现的程克和史泽豪。新闻记者调转笨重的摄像机,他们用闪光灯包围两位藩王。
迎来三十大寿的史泽豪举起右手,略显滞苯的王爷向宾客们挥手致意,然后便和程克一同登上场地中央的高台,他们很快在属于自己的银交椅上落座。特意穿着古代衮冕的两位王爷都没有发表长篇大论的演说,长桌边缘的座位马上被到来的内阁重臣填满,他们不断朝正在叙旧的两位王爷敬酒。
就在这时,播音员再次播报道:“内阁主席汪公到1
先前正在攀谈的宾客都似乎被某种气氛所带动,他们纷纷安静下来,洪时先猛然发现威名赫赫的汪熙兴已经挡在史泽豪和程克的席位中间。
现实中的汪熙兴和媒体所展示的形象略有不同,这位大人物的身材并不高大,身上的筋肉都紧紧贴在骨架上,看上去相当健壮。面方耳阔的内阁主席正逐渐变成秃子,于是他将头顶毛发剃得极为干净。汪熙兴紧锁的眉头,“削竹筒”般的鼻子以及炯炯有神的大眼让人印象深刻,仿佛他无时无刻都在思考藩镇的未来,昏昏欲睡的史泽豪在他面前简直就像一个呆子。
汪熙兴手上拿着使用丝带系紧的长条形礼品盒,他用毕恭的态度向史泽豪说道:“王爷,我被一些小事耽误了,还请您恕罪。”
史泽豪连忙摆手说道:“老汪太客气了,快点坐下。”
汪熙兴将手里的礼品盒交给身旁的卫士,他坐到长桌中间的空位上拿起筷子。内阁首席大臣对史王爷说道:“千岁,我给您准备了两件略表心意的礼物。西京东区的收费站已经被我下令拆除,这一举措将会极大减轻民众的负担,我在收费站旧址上修建了一座凯旋门。”
史泽豪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东都“江康凯旋门”的外观,不喜欢自我标榜的王爷对这件礼物并不怎么“感冒”,但是他出于礼貌叫道:“是吗?这我喜欢。”
汪熙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递给史泽豪,程克将头扭向照片,“中原王”瞧着照片低声说道:“很有现代风格。”
这座将会在未来落成的凯旋门在外形上完全突破人们的固有思维,凯旋门的造型是由两只巨大的青铜手臂和两把交叉的宝剑所构成,两把利刃在宽阔道路的上空形成一个华丽的拱形。
汪熙兴朝着两位王爷解释说道:“我本来打算修筑一座王爷的黄金雕像,不过后来觉得一座能赋予全民自豪感的拱门更具有纪念意义。这座凯旋门的高度只有三十米,不过我不认为‘大即是美’。
组成凯旋门基座的两只青铜手臂上将会铭刻王爷与鄙人的指纹,这寓意着我们捍卫藩镇地区和平的决心。‘唯一帝皇’在一群宵小怂恿下对我们采取敌视政策,但是胜利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听到汪熙兴的高论,程克内心毫无触动,眼下难道有值得修建凯旋门来纪念的伟大胜利吗?程克费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他几乎要因为凯旋门的滑稽造型发笑。
史王爷认为那个长条形礼盒里一定有贵重的物品,他举起酒杯问道:“汪公,你的第二件礼物是什么?”
内阁主席转头看着“复兴党”元老孙卫法说道:“我们先不急着揭晓答案,下面请孙教授上来发表一段演说。”
汪熙兴同时命令侍从解开礼品盒上的丝带,掀起狭长的盒盖,史泽豪看到礼盒内部的明黄色绸缎布上摆放着一道卷轴。程克估计这道卷轴应该记载了延年益寿的养生法诀,不料事态的发展全然偏离他的判断。
一个头发变得雪白,眉毛依旧保持浓黑的矮胖长者从宾客席走上高台。他戴着一副无边框眼镜,小小的眼珠躲在镜片后面,你无法看出他的表情,孙卫法给人一种没有睡醒的感觉。
黄尚义询问洪时先说道:“这家伙是谁?”
正在品尝鲍鱼的洪时先不悦的说道:“我又不是‘百懂先生’,如何说的上来?”
孙卫法在镇西藩镇算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他过去在一家不太正规的高校里担任教职,后来嫌收入太低停薪留职去做学术研究。这位经济法学出身的文化人有着惊人的谄媚和近乎愚蠢的勤奋,他写出一本五百多万字的学术专著,内容便是考证古代楚王朝的历史。
这部充满想象与虚构的作品没有卖出去多少,孙卫法却在这个过程里被自我催眠,他相信自己的研究成果才能代表真实历史。
在学术界受到冷嘲热讽的孙卫法前去投奔“复兴党”,汪熙兴觉得吸纳一个高级文化人可以极大提升党派的形象,所以给他安排了一个荣誉副主席的职务。
“复兴党”夺权之际,躲在固县总部的孙卫法无所事事,他胡言乱语提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建议,然后拼命向同僚们推广《大楚帝国》的研究成果。
“进军西京”胜利之后,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孙卫法被委任为“成潭大学”的教授来负责“复兴党”的理论建设。
孙卫法对于古代历史和法制建设都很热衷,但是这个人讲起话来特别奇怪,满口都是“文化正源”、“强势生存”和“铁血大争”这类不着边际的怪话。起初赶去听课的小后生都觉得自己理论水平太低听不懂教授的发言,后来这些人发现孙卫法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孙卫法开始强迫学术机构和学员购买他写出来的文化史,《大楚帝国》居然推出典藏版、大字精装版和十周年珍藏版反复赚钱,有人觉得孙卫法已经疯了,但是凭借“复兴党”的力量,没人敢质疑这位教授。
靠近麦克风的孙卫法开始脱稿演说。
“诸位来宾,我们有幸能来到这里庆祝‘镇西王’的三十大寿。藩镇的各界人士在‘复兴党’带领下取得过巨大的成就,大家对此有目共睹,谁也不能够否认。我们处在一个历史的转折点,帝国朝廷在经济危机下步履蹒跚,无法转移内部矛盾的‘唯一帝皇’放弃了原来合作共赢的政策,他采用非理性对抗的方式看待镇西藩镇。”
“别有用心者故意丑化,黑化,虚无化‘复兴党’的功绩,他们甘当东都君主的走狗,必然受到历史的唾弃。这些人的嘴脸是可鄙的。我们要发扬起源于‘大楚’时代的‘士子精神’,这是帝国文化的传统正源,拿出力量消灭他们。”
洪时先悄悄嘀咕说道:“这不是孙卫法在自我介绍吗?刘帝要是吞并镇西藩镇,孙卫法第一个过去拍‘唯一帝皇’马屁。”
在场宾客不知道孙卫法为什么要讲这样一番离题万里的话,他在寿宴上拿出了“铲奸大会”的开场白,孙教授脸上带着校长训斥小学生时的严肃劲头。
脸色大变的汪熙兴展开那道卷轴并动起咀唇皮,他大声宣布说道:“诸位,一些小团体勾结东都方面的宵小恶意攻击我,这种行为无异于站在千万藩镇民众的对立面。我们的谍报人员已经识破了对方的卑劣阴谋,我将替王爷除去这些祸害。这场阴谋的许多参与者现在就坐在下面的花园里1
花园里的宾客陷入一片哗然,先前那种和谐气氛荡然无存。几名记者迅速将摄像机对准站在戏台上的汪熙兴,他们的动作仿佛经过专门的排练。摄像机的录像会通过电视进行直播,镇西南部的所有电视频道将统一播放接下捕捉到的镜头。
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士将一名惶恐万分的囚犯拖上戏台中央,走到话筒前的汪熙兴用极为严厉的语气说道:“说出你先前招供的恶行。”
这名享受过电击棍和铁拳的犯人立刻啜泣着求饶,他在花费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断断续续说道:“我有罪,东都方面给了我一笔钱,叫我找人拿掉您。我们要在下午的阅兵式上动手,有人会驾驶一架携带炸药的玩具飞机冲向宫楼。我的同党将会重组藩镇内阁,他们会向朝廷请求撤藩。”
汪熙兴注视着手里的卷轴说道:“我将会一个个念出涉事人员的姓名。”
花园里的人群已然陷入骚动,汪熙兴开始对着话筒念出“叛徒”的名字,为了让在场众人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恐惧,这位内阁主席并未直接确定相关人员的名字。汪熙兴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宣读道:“宋建平是叛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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