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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房间里,一张矮几,一个菜,两碗饭,师徒两人对坐,吃得津津有味,却各自不出声,只听到筷子轻轻接触碗沿的声音。
待得饭毕,周奇将碗筷收走清洗,张子卿细细将矮几擦过,取出一个红泥小火炉,放进烧红的火炭,开始烹茶。
周奇返回之时,茶汤已好,没有那莫名其妙的繁复讲究,茶杯是两个粗陶小碗,茶叶是农家自摘炒制送来的,茶汤青绿,香气宜人。
周奇深饮一口,清香沁脾,舌下回甘,心神自宁。
这才开口:“父亲命我往岭南一行,特来向老师辞行。”
张子卿悠悠道:“我自然知晓。我记得你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深以为然。你自小拜我为师,这些年来,积累已足,是该去见一见这世道人心,回返之后,当有所得。”
周奇问道:“先生可有话教我?”
张子卿忽然轻笑出声,调侃道:“我一狗官出身的乡夫子,能教你什么?”
周奇顿感麻爪:“先生!不是我说的,我没有参与,弟子一向敬重师长,遵守纪律,尊老爱幼,爱护花花草草……”
张子卿笑意更甚,嘴上却道:“恁多胡言乱语!三教中的高门大派和一众妖魔鬼祟,眼中都盯着那北海奇石,你此去凶险,我这做师长的,自然要有傍身之物赠你。”
想了想,张子卿行至院中,抓起一把细碎鹅卵石,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深蓝色粗布袋,将石子装入其中,扎口系紧,布袋便成了一个质朴香囊模样。
张子卿转身将布袋交与周奇,周奇双手郑重接过。
张子卿道:“蒙以养正,圣功也。我孑然一身,没什么好送你,你自幼拜于我门下,行事看似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实则自有章法。但修学治人,纵心物外,安知荣辱?欲求通达,先明世情。”
“今日送你这袋石子,是望你牢记,君子怀玉佩剑,玉比其性,剑彰其德,立身不正,徒污圣器。”
周奇全礼拜道:“谨记先生教诲。”
张子卿洒然一笑:“去罢!海阔天高,人生如器,且去琢磨!”
周奇躬身一揖到底,转身离开。
出得院来,眼见得一少年右手置腰前,左手负身后,端端正正立于树荫下看着自己。
少年身着月白剑袖长袍,青竹暗纹衬底,玉带束腰,眉目与周奇有八分相似,未语齿含三分笑,抬眼春水暖旁人。腰前右手拇指上戴一个温润羊脂白玉扳指,上有一道常年开弓勾弦留下的深深划痕。
周奇脸上不自觉泛起一丝微笑,大步上前。
两人相视一笑,来人正欲张口,却被周奇一把勾住颈项。
“陪哥走走!”
此人正是周奇同胞兄弟,周礼。
周礼无奈一笑,兄弟两就勾肩搭背朝街头走去。
云来府乃南疆三州首善之地,尤其这府城之内,繁华不输江南。
兄弟两走街串巷,一路行一路聊,这一逛就是两个时辰。
待得黄昏时,才缓缓行至王府,家中早已摆好一桌丰盛饭菜,一家三口难得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之上气氛怪异,父子三人都不饮酒,各自安静吃饭,默契保持沉默。
最后还是周振流先打破了这诡异氛围,给两兄弟一人夹了一筷子各自最爱吃的菜肴。
兄弟两如遭雷击,呆愣当场。
周振流咳嗽一声,板着脸率先离席。
兄弟两相视偷笑,却不敢出声,飞快吃完饭,相约去后花园散步,待得这时,才憋不住放声大笑。
书房内周振流正在喝茶,这位一身武道修为早已超凡的沙场名将,绝世武夫,却不知为何手微微一颤,洒出几滴茶水来。
花园凉亭中,兄弟两相对凭栏而坐,已是笑得累了。
正意兴阑珊之时,周礼目露忧色,看向周奇:“其实你若拒绝,父亲当不会勉强你。”
周奇懒洋洋一笑,一腿翘起,扶首半躺下来,假意嘲笑道:“你以为我也像你这闷罐子一般,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院里三五月也能自得其乐?”
顿了顿又看着一湖秋水,晃了晃腕间玉珏,正色道:“先生在我们小时候就说,你我虽同胞兄弟,性格却背道而驰,我像母亲,你却像父亲。因为这狗屁虚无缥缈的天命,父亲与先生自小便将我藏在身后,却让你自告奋勇站到台面上去,那么多年来,你虽无怨言,我这个做哥哥的看在眼里,心里如何能好受?”
周礼扯了扯嘴角,欲学周奇的样子赏对方一个大大白眼,扯着一双凤眼扭了半天,却做不出来,只学了个不伦不类,逗得周奇微微一乐。
“你与父亲最像,生来就在胸中怀了天下苍生,志也同道也合。我听那江湖奇人说,这江湖门派里,有人要做面子,有人就要去做里子,面子脏了坏了,里子又兜不住,那就是一场毁派灭门的泼天祸事。在我看来,放在咱们这个家里,何尝不是如此?”
“我既然生来就要去那修行路上走一遭,又如何能一直藏在这王府之中?都道我是天生宿慧,在我看来,你自幼满腹的心事,却比我更像宿慧之人。如若不是我们兄弟朝夕相处,我都要怀疑你是个小老头返老还童。”
说话间,周奇已起身懒懒伸了个懒腰,又走到周礼身前,重重拍了拍周礼肩膀:“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担在自己肩头可不行,偶尔也要分给别人一些,兄长!”
周礼微微一笑,轻轻将手覆在周奇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上:“就冲你这声兄长,我有好东西送你。”
言罢,示意周奇坐下,拍了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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