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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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兰杜却听明白了。
她浑身一震,忽觉眼中涩然,往日她在敏若面前不说妙语连珠,浅浅几句也总能让敏若开怀,这会却好像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半晌,她低低的,仿佛带着哽咽,轻轻唤了一声:“主子……”
“喊我声敏若吧。”敏若侧着头,似是漫不经心地,自持黑白二色一子一子落下,一招一式不假思索,好似这盘棋已在她心里推演了千遍、万遍。
每一颗棋落在每一个位置上会导致什么结果,她都算得清清楚楚。
她小时候和家人下棋,是一定要赢的,哪怕不饮不食,守在棋盘边看上一天,也要给自己钻研出一条胜路来。
通透豁达这四个字,从前的她实在是配不上,只是后来和着血吞进肚子里的牙太多了,心性修养逐渐就练出来了。
她这大抵也算是一种成长吧,可惜她并不以此为傲。
兰杜看出她眉眼间似乎懒得隐藏的对那二字称谓的厌倦,抿着唇,咬咬牙,到底颇为顺从地柔声唤了遍敏若的名字。
敏若倚着圈椅的扶手阖眼,眉头似是微舒,半晌未听她言声,兰杜深怕她就在窗边睡了,忙劝道:“咱们进暖阁里睡去吧。”
敏若摇摇头,睁开眼道:“咱们去延英楼坐坐,取去岁酿的松花酒来温一壶,想吃佛跳墙,叫乌希哈不要嫌麻烦,晚膳备一钵吧。”
这会天色仍早,把晚膳做晚点吃,倒是也来得及。
自最小的舒窈都不上学了,延英楼封存许久,敏若也少过去了,今儿她忽然提起,兰杜不敢说什么,连忙应声。
那边也时时洒扫着,立刻就能迎请敏若过去,只是兰杜怕敏若独坐见景伤情,思来想去,还是悄悄使人去给黛澜传了信。
作为顶级战士,敏若想要摆烂的消极情绪其实就是一时的,醉了一场,然后蒙头大睡,醒来再吃上佛跳墙,心情就好了不少,再看畅春园也顺眼了。
兰杜看在眼里,终于稍微松下心。
至于这一日中她可有生出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此乃永寿宫绝密,不可为外人知。
康熙启行往五台山后一日,敏若立刻带着人包袱款款地去了庄子上。
时下正是莺飞草长、垂柳纤纤的好时节,敏若到了庄子上便如鱼入水——快活极了。
芽芽今年周岁已有八岁,马术修习得不错,骑着小马颇有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意思。额娘要带着女儿骑马,安儿哪个都放心不下,到底拉着敏若容他窜出了一日空闲,然后由他带着洁芳,陪二人骑马踏青去。
洁芳的骑术不算出挑,但也过得去,骑在马上慢悠悠走着,沿途见山青水碧,农田整齐,心中好不舒畅。
春日不是打猎的好时候,敏若也不缺那口肉吃,便带着芽芽一路溜溜达达到山脚下。
这附近的庄地这些年几经辗转,多半都被敏若买下了。
京中的风水转得比别地快,这里庄园的主人变动得其实也快,譬如当年索额图在这边就有一个占地宽阔、风景别致的大私庄,最终也不过成了抵资的产业。这一片私家庄园林立,倒大多都是前朝贵族私庄,朝代更迭后转了手,至少土地来得还算“干净”。
也因此,当年初来时,敏若才选择了这里居住。
别的满洲勋贵的庄田不干净的大片大片,时局如此,敏若和法喀能做的都有限。
彼时他们所能为者,也只是寻回从前人丁,又不好大张旗鼓给予银钱,也只能依数目给地安置,不收取佃租或只收取少量佃租以平人口舌。
抢了人的土地将人赶得背井离乡,回过头将土地“还回去”竟然还成了施舍,这是极没道理的事,偏偏这就是如今世上最大的道理。
有许多失了土地人口离散已寻不到踪迹的,还有家破人亡的,所能做的弥补就更有限。
法喀是怀着作为遏必隆后人和既得利益者的负罪感坚持寻人,为亡者收尸安葬。敏若站在局外,许是上辈子将这样的事情见多了,心中竟生不出愤怒来,只有冷笑而已。
不过后续这些年里,持续不懈地寻找原本土地主人的事,也是她交代兰齐千万要办的。
眼下一时如此,却未必一世如此,风水轮流转,谁知明年的太阳花落谁家
变天之前,且先叫京中的“煊赫显贵、簪缨门第”们高兴高兴吧。
一年春日就那么一个月,一年的收成却都指望在这里,庄子上的清闲日子没有几日,很快上下都进入了忙碌当中。
最先开始的水稻育苗,育苗前庄子上杀猪做宴,敏若一般是不凑这个热闹的,但这回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便装低调地带着兰杜兰芳去看杀猪。
由于她前不久有在畅春园里情绪不稳的先例在,兰杜提心吊胆的,生怕她哪里想不开,见敏若瞧得兴致勃勃的,血腥气冲天也没能冲散敏若的兴致,她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完后的筵席菜色敏若没兴趣,安儿与洁芳倒是入席了,敏若低调离开,回到正院里,兰杜忙命人焚香,并备水要服侍敏若沐浴。
敏若好笑道:“哪里需要这样如临大敌的。”
“您是还在兴头上,等会精神头过了,第一个急着沐浴更衣的也是您。”兰杜絮叨道:“那场面实在不干净,您还非要凑近了看,迎冬才刚在一边都提着心,在庄子上多年,她都是敢提刀杀猪的人了,才刚我看她端盆的手发颤,眼神时时刻刻留心着您呢。”
这两点上敏若没法辩驳,只能默默认了,一面进去沐浴,一面语气颇轻快地道:“我是忽然发现,杀猪也自有杀猪的乐趣在其中。”
兰杜好一阵沉默,迟疑一下,小声问:“那……秋收时您再来看”
胸中一腔兴奋劲下去,那种血腥气好像也不是那么能够忍受了。
敏若道:“看一次长长见识也就够了。”
兰杜顿时长松一口气,连声道:“正是,正是呢。”
筵席摆在紧外头的广场上,甚至排到了外面去,算起来离敏若这边正经是远着呢,但因几个庄子的人都在,人口繁多,声音自然轻不了,沐浴一番出来,敏若坐在炕上擦头发,隐隐还能听到前头热闹的声响。
兰杜看出她并不厌烦这样的热闹,神情轻松半带打趣地轻笑道:“往前都是听兰齐说得天花乱坠的,今儿托您的福,可算是见到杀猪的热闹了。”
敏若侧头看她,笑吟吟问:“感觉怎样”
兰杜想了一会,笑道:“却也不差。”
“是吧。”敏若低笑着,“烟火气这东西,就是得沾地气儿,才让人待着舒服。”
庄子上随手撒一把种子然后让迎冬帮着照管的菜,长势总是比在宫里种下后小心侍弄的菜长得好。
康熙此次巡幸五台山没用多长时间,回来时京中的天气还没转热。他圣驾回銮,敏若就不得不包袱款款地带人再回了畅春园。
庄子上马上就是插秧耕种的时候,野菜的滋味长势也正好,敏若吃了最后一顿迎冬亲手包的蒲公英馅饺子,带着紧急赶制出来的春笋干依依不舍地离开。
迎冬又将各样山货塞满了一箱子,临别时,还殷殷问下次几时能再来。
这又岂是敏若能说准的
她只能无奈笑笑,然后让迎冬多看顾着些小弘杳,迎冬管庄子上内务,一般不参与耕田,安儿与洁芳两个眼下就很忙,春耕开始恐怕更是要脚打后脑勺,敏若还是不放心正要学走路的弘杳,找了个靠谱的人托付。
迎冬应得干脆坚定,敏若回了畅春园,也没两日,就又听说康熙打算巡幸塞外。
目前规划五月动身。
看起来康熙在外面散得是很舒心的,敏若不管他是什么安排,只觉着天上掉下的这块大饼真是喷香,挨了一个多月,好容易蹲到康熙走了,她立刻又带人包袱款款地奔向她的农家乐生活。
康熙此次巡幸塞外,也有避暑之意,不入秋是断不会回来的,敏若在庄子上住得快活,哄着小弘杳学会了叫“玛嬷”,简直乐不思紫禁城。
四十九年转过来,康熙朝彻底踏入了晚期。
敏若的日子安逸,朝堂、天下,人事却总不能安宁。
春寒料峭的时节,大清闹了好大一场文字狱,浩浩荡荡,牵涉极广。
在此期间,从南边来的书信中,敏若敏锐地察觉出一段瑞初心态转变的过程。
她与瑞初三日一封信是常态,南北往来数她们娘俩的信最频,哪怕有时间差存在也不影响瑞初和敏若写信的热情。
这半个月的几封书信被敏若并排摆在桌上看,看了良久,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轻声与不明就里的兰杜道:“瑞初的心,彻底清楚明晰,不可动摇了。”
自我诘问的过程,痛苦是无法避免的,但瑞初以她的坚定守住本心,并坚定地得出了最终的结果。
从此前路,也清楚分明了。
敏若想,她似乎该为女儿一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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