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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慈安已经可以确定,醇王福晋此行,并非出于醇王的指使,而是她自己个儿的主意。

醇王福晋不算一个聪明的女人,然而,女人的直觉,却使她采取了一种非常聪明的方式,来为醇王向慈安求恕——不留余地的指责醇王。

您看,我已经狠狠地骂过他了!

潜台词:您就别再生他的气了吧?

这种方式,本来是有效的,尤其是对于宽厚的慈安来说,尤其有效。可是,此事之关键,不在醇王福晋的态度,而在醇王本人的态度。

此时此刻,醇王的态度,慈安看得见的,是在接旨之后,掀桌子、砸瓶子、摔罐子——无论如何,这不能算是“求恕”吧。

如前所述,醇王福晋此行,并非出自醇王的指使——如果醇王福晋是醇王派来的,那么,倒是可以认为,这是醇王一轮发作之后,后悔认错、求恕于上的一个动作。

醇王的动作是——一大早,和一个亲信的师爷一起不知所踪。

不晓得为什么,这个动作,隐隐令人不安。

“‘失心疯’……”慈安苦笑了一下,“你这个话,说重了,不好就说七爷‘专门同自己人过不去’——”

顿了一顿,“其实,惟其如此,才说明,七爷确实是没有自己的私心,确实是……呃,‘一秉至公’。”

“惟其如此”一类文绉绉的话,甚少出于母后皇太后之口,醇王福晋听得略觉违和,但她赶紧抓住话头,说道:“是,是!母后皇太后说的是,奕譞确实没有自己的私心!”

微微一顿,“可是,可是,好心办坏了事儿,也是办坏了事儿!办坏了事儿,就算出于好心、公心,我看,这个‘一秉至公’,不管他怎么自吹自擂,也是当不起的!唉,奕譞这个人,糊里糊涂的,不晓得说他什么好!”

醇王福晋强调的,是醇王没有自己的“私心”,是出于“好心”,然而,慈安话中的深意,她并没有真正听出来。

妯娌俩的对话中,“一秉至公”四字,出自醇王为自己的“圣母皇太后要避嫌”的言论的辩解,慈安肯定醇王“一秉至公”,其实等于间接肯定了他对慈禧的指责。

至于醇王的言论,是否与事实相符,是否真是“好心办坏了事儿”,慈安并未加以评价。

醇王福晋不晓得,在母后皇太后心目中,醇王说的话,有的是“好心办坏了事儿”,有的,就不属于“好心办坏了事儿”。

譬如,要关卓凡这个“准皇夫”,仿小宗入继大宗之嗣皇帝本生父之例,“退归藩邸”,是“好心办坏了事儿”;可是,“圣母皇太后要避嫌”,就不属于“好心办坏了事儿”。

不过,这个意思,以慈安的口才,没有法子向醇王福晋既委婉、又清楚的表达,妯娌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醇王福晋开口了。

“有个事儿,”她又恢复了那种怯怯的口气,“臣妾不晓得……呃,该不该问……”

“你说吧,”慈安说道,“这儿没有别人,没什么该不该的。”

“是,”醇王福晋觑着慈安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臣妾想问的是,北京这边儿的事儿,呃,天津那边儿……呃,臣妾是说,这个,圣母皇太后晓得吗?”

慈安心中一跳。

不过,这个问题,并不出乎意外。

她叹了口气,说道:“不晓得,连大行皇帝龙驭上宾,都不晓得,之后的事儿,更加不必说了。”

“啊……”

“还不敢跟她说——”慈安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些事儿,得面对面儿的跟她说,不敢只用信件、电报,也不敢……派个不大相干的人去跟她说,不然,既说不清楚,也没法子安慰、譬解,那,那不急坏了她?”

“呃……是……”

“她现在,”慈安说道,“正在为文宗皇帝静修祈福,天大的一件功德,一个不小心,就前功尽弃了!”

“是……”

“我想,”慈安说道,“赶紧把手头上的事儿了了,然后,亲自到天津去,亲自去跟她说这些事儿。”

醇王福晋微微一震,眼睛里倏然放出光来,语气也变得十分热切:“请问太后,到时候,臣妾可不可以……跟了太后过去?”

慈安大大一怔。

这个要求,可是出乎意料了。

慈安想了一想,十分为难的说道:“这个,恐怕……不行吧?朝廷的制度,好像没有郡王福晋出京的规矩……”

醇王福晋身子微微前倾,语气依旧非常热切:“太后出巡,应该有命妇随侍吧?用这个名义,可不可以呢?”

慈安素乏应变之才,不由颇为发窘,只好说道:“这个,我得……呃,跟关卓凡商量一下。”

“好,好……”

顿了一顿,醇王福晋换了一种犹疑的语气:“可是,逸轩现在……到底怎么样呢?”

慈安苦笑了一下,说道:“你这个话,问到点子上了——眼下,关卓凡也正在闹别扭,能不能在这两天回来——我是说,回军机处——还不晓得,我说‘商量’,可‘商量’的那个人在哪儿,还没数呢!”

醇王福晋黯然说道:“都是奕譞不好。”

“好了,这个话,不必再提了。”

沉默再一次出现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醇王福晋先开口,声音微微发颤:“还有个事儿,臣妾就真不晓得……该不该问了。”

她的表情,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怔忪不定,似乎有点什么动静,就会跳了起来,远远逃开。

慈安不由诧异,温言说道:“你说。”

醇王福晋的样子,好像嘴里的话,是有重量似的,又过了片刻,才颤声说道:“臣妾听到一个说法,说是……说是,呃,圣母皇太后从天津回来,就不能,不能……”

她咽了口唾沫,终于将下面的话说了出来:“不能再做圣母皇太后了……”

慈安浑身一震,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你听谁说的?!”

“这……”

这不必问。

“我不管这个话是谁说给你听的——”慈安斩钉截铁的说道,“反正,绝不会有这种事儿!”

顿了一顿,“不管嗣皇帝是哪个,也不管她做过什么……圣母皇太后都是她!都是叶赫那拉杏贞!”

又顿一顿,“有我就有她!你放心,她不做圣母皇太后了,我也就不做母后皇太后了!”

醇王福晋的感激,无以言表,她忍了又忍,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不过,这一次,她没有伸手去擦,而是站起身来,走开一步,面对慈安,跪了下来。

“臣妾……替姐姐……谢过母后皇太后!”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母后皇太后对醇郡王福晋指天誓日之时,四位军机大臣到了西山,寻到了戒台寺。

然而——

“回文中堂的话,”戒台寺的主持满脸堆笑,“王爷确实来过敝寺,不过,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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