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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事毫不沾边、对此事却了如指掌的林阡,最有可能得到完颜君隐及其麾下的进一步靠拢。

“那么诡绝将军对思雪的暗杀,与楚姑娘还有你的计谋都没有关系?只是横生的枝节?”吟儿多嘴问了一句。

“是,可能连陈将军自己都没想到,麾下们会比他还激进。”林阡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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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阡这计策再妥善,也明知枝节而忽略,更加忘记对另一个人的计算。

完颜永琏。

任谁都不曾想到,就在这天清晨,他竟孤身一人,潜入了盛世!

崎岖的路上充盈着山雾,他静若止水坐在崖边,微笑欣赏花石,呼吸苍莽树海,

等候在他观察已久、完颜君隐的必经之道旁。

乍见父亲那深刻难忘的侧脸,完颜君隐一阵晕眩,险些没能站稳。

强敌环伺,作为唯一主帅,父亲竟孤军深入,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动之以情、要他妥协?

而他,屏退左右,怔怔望着,心乱如麻,竟吐不出父王二字。

“你不肯见我,便只能这般。”完颜永琏开口坦然。

完颜君隐迅速调整情绪,语气坚硬,立场明确:“战场无父子,王爷请回。”

“若非林匪手段狠辣,你决计不会被拖下水。”完颜永琏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杀机。

“就算他当初不来找我,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父王了解,君隐自幼便见不得欺凌、掠夺、不公允。”完颜君隐坚定述说理想。

“我比他强得多。”完颜永琏一言尽显王气,“所以三足鼎立不会太久,你是注定要同他联合、反抗我了?”

“血浓于水,亦不坠吾志。”完颜君隐狠心,绝情。

“从前你答应过我会努力磨练你的征伐欲,亦接受我所说的‘南征北战,方能创造太平盛世’,何以你从川东之战以后就凭空消失?”完颜永琏叹了一声,不解地问。这一刻,他不仅是流失将才的王爷,更是失去儿子的父亲。

“勉强接受,辛苦磨练,发现那样不对,自然另辟蹊径。父王想要将南宋平定,君隐却觉得,宁可停在那里、两国和平共处、永结盟好。”完颜君隐嘴角一抹微笑。

“那只是假和平。”完颜永琏痛心打断。

“父王心中,只有武力统一才是真和平吗?”完颜君隐反问。

“林阡和他麾下那些人,没有一个是服输认命的性子,他们无一不想着抗金北伐夺回中原。我女真铁骑,自然不能高枕无忧,做着毫无战伐的梦。”完颜永琏恨不能直接将他说服。

“如若消除了不公、矛盾、差异,我认为林阡和他麾下那些人,不会再想着抗金北伐夺回中原,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什么金什么宋,都是一体,没有区别。既然没有输赢,何来服输认命?”完颜君隐说。

完颜永琏因他这句心念一动,居然无话可说,天真吗,好笑吗,梦想在没实现的时候不都是那样吗,何况完颜永琏在完颜君隐那个年纪也是这样想的,当初他握着柳月的手作画写字落款的时候,真的想过金宋有什么区别?要打破它首先他们就生个完颜暮烟给世人看,可二十五年连暮烟都成了镜花水月。

不再回忆,完颜永琏又问:“那又为何不告而别、非要辗转到环庆?这些年来,为父百思不得其解。”

“一开始只是迷惘、隐居、四处漂泊,后来见环庆龙蛇混杂,便留下整治、消除民间疾苦,最后,你们和林阡便接二连三来了。”完颜君隐只觉手脚有些许乏力,需要倚着石桌站稳。

“不,以你的先见,早知我和他会在环庆僵持,你正是等在这里阻止我和他的征伐。我也是到今天方才知道,你竟比我想象得还要固执。”完颜永琏冷冷注视着他,“你给自己选了一条几乎不能走的路。”

“那就爬过去。”完颜君隐倔强回应。

正自僵持,原已屏退的属下忽然上前,匆匆来报:“帮主,不知何故,有金兵从南门杀上山来!”

“幼麟呢,南门是他把守。”完颜君隐不得不抛下完颜永琏,急忙向事发地去,边行边问。

“恐怕是昨日受伤,还没好吧?”副将边随他去,边回看完颜永琏,“那个老者,是何人物?”

“……”他心里闪过一些念头,却不愿怀疑自己的父亲,“与他无关,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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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他步入闫幼麟驻地的第一刻,便知道所谓金兵犯境根本子虚乌有——

原是自己的麾下出了问题?内部的瓦解才最可怕,一瞬而已,他与几个随行副将毫不设防地,被闫夫人及其党羽提刀携枪层层围住。

剑拔弩张,气氛压抑,他真是一时失察,忽略了这个再渺小不过的女人:“这是何意?”厉声喝,“幼麟何在?!”

“暂时醒不了。”她冷笑,“我真是不懂,他凭何奉你为神,将我父亲辛苦多年的基业拱手相让!”

“既然不懂,何苦盲从,放下武器,我不怪责。”他和林阡同一类人,临危不惧还能轻取敌方一半人心。

“寨子里的兄弟们,有几个愿意与那王冢虎共事?他从前与我们争夺地盘,害了我们几多兄弟?!”闫夫人的亲弟弟高呼一声,端的是挑拨离间的好手,原已倾斜的人心忽然又再偏移。

“从前?已快十年了!这些年的同甘共苦,势如破竹,笑傲沙场,难道不足以盖过过去的不快?”他却也能在三言两语之间凝聚军心。

“好一个笑傲沙场。你一个大金王爷,莫名其妙揭竿反金,硬要拖我们这些山大王也反,到时候若是兵败,我们全都是杀头大罪,你恐怕就回去挨一顿板子。”闫夫人身后一直站着个大块头,是闫幼麟的二把手,此番也被闫夫人整合,原是见过陈铸对他声泪俱下的样子。

“莫名其妙?看不懂的都说莫名其妙,能理解的才是知己良朋。”完颜君隐轻笑一声,“我若怕死,你丈夫、你们的当家也瞧不上我。”

闫幼麟的二把手一愣,似乎被他说动,闫夫人亲弟弟略带焦急:“废话少说,将他拿下!”

一声锐响,长剑出鞘,直朝完颜君隐心窝,闫夫人退后一步:“不用怕他!”

完颜君隐剑如其人,英气勃郁,激昂排宕,虽然软骨散在此时已然发作、将他掣肘,却仍然远远强过这闫夫人的弟弟,那宵小在剑光中岂止惊诧和震撼,短短五招便步步后退。

二把手虽然犹豫,还是被怂恿来救人,拔刀而出,从另一个方向扑上补救,转眼之间,便与闫夫人弟弟形成夹击之势,却看小王爷剑芒锋锐,神采飞扬,轻易穿梭于两者缝隙,十五招后便再度将胜负游刃。

君子温润如玉,剑势壮盛如虹。

尽管如此,那时他也察觉到自身有异,只是不知中毒,还以为不曾睡好,所以强打精神速战速决,不得不伪装成游刃有余。

一旁人群之中,控弦庄和海上升明月细作紧张相护——金宋谁都知道闫夫人的诡计,但谁都不想要小王爷命,谁却也都不提醒他反而想借机牟利,谁教他小王爷哪边都不站,哪边都顾忌他为最大劲敌?可是出于身世、情谊,抑或惺惺相惜,哪边又都不愿他真出事。

当是时,完颜君隐一剑便锁了两个人的喉:“以下犯上,我不处置,等幼麟醒来听他发落。”

二把手满头大汗,如梦初醒,这句等幼麟醒来,表面说着处置方式,内涵却指你是因幼麟不在才失去指引、误上贼船。

缓得一缓,二把手跪倒在地:“帮主,末将……一时糊涂!”

“姐姐!”闫夫人弟弟胸怀大志又胆小如鼠,这般情景涕泗横流唯能看向姐姐。

“还不弃械投降?!”适才孤掌难鸣还拔剑守在完颜君隐身边的忠臣良将,经一番浴血奋战,杀退叛军并劝降,言行举止,无不是堂堂之道,正正之师。

“完颜君隐,该降的是你!”闫夫人冷笑一声,猛然从后拖出一个人来劫持在手。

林思雪。

“放了她!”完颜君隐一惊,不想这一夜的冷战竟给了敌人可乘之机。换往常,他从来都把她藏在刀锋最远处。

“我看得不错,她一直是你的弱点。”闫夫人疯笑,彼时思雪还半昏不醒。

“你待如何?”他看思雪脖颈已有血痕,怒喝。

“将王冢虎处死谢罪,将权力交还于我。”闫夫人看完颜君隐走神,当即眼神示意,其弟一跃而起,一剑直袭完颜君隐背后,却看二把手眼疾手快,一刀追前将其砍翻,闫夫人惨呼一声,哪还顾得上人质,当即前去察看弟弟死活,不消片刻便被援军拿下。

树倒猢狲散,不过弹指间。

完颜永琏在人群至深,欣慰又苦涩地一笑:君隐,终究给为父看到了,你平叛的本事;你这“盛世”实则团结、毫无裂痕,不过是个别宵小别有用心,虽然险诈,根本不成气候,因为大部分人都对你心服口服……经此一战,大乱大治,从今往后至少十年,你都是我和林阡最大的绊脚石。风流终究小觑了你。赞同这场阴谋的人,包括我在内,全都小觑了你。

此刻罗洌的人,应是杀不上山来了……

完颜永琏与绝大部分细作都已放松了戒备、接受了失败,谁料,罗洌杀不上山的此时,却有另一人趁乱闯进,怒气冲冲地追到寨中讨伐。

陈铸匹夫,永远都是那么重感情,那么控制不住情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他,一手提酒一手举剑直奔完颜君隐面前:“完颜君隐,你杀了天长,杀了阿戍?你可知他们都是你曾经的战友啊,战友!”

“‘曾经的’战友罢了。他们暗杀幼麟和思雪,此债必须偿还。”完颜君隐被他揪住衣领,却是噙泪而不敢动容。

“那我兄弟们的债谁还?完颜君隐你住嘴!别说话!我只问你最后一句,你回是不回?”陈铸亦虎目噙泪。

“你已问我多次,再问仍旧不变,这里才是我的位置,你就不用再执念。”完颜君隐毫不犹豫地回答,紧紧揽住即将醒转的林思雪,“告诉父王,恕孩儿不孝。”

“就是她,就是她的缘故,才丢了轮回剑,才和王爷背道而驰,才放弃一切宁可到这贼窝来,才逼着自己和所有朋友对着干!”陈铸怒气冲天,当即拔剑向思雪,“今天我一定要杀了这个迷你心窍的妖孽!”

可林思雪恍恍惚惚,哪里有可能去抵挡?

“你敢!陈铸你胡闹够……”一句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止在那一声强烈撞击,其后能清楚听见脏腑破裂的声音,尤其是离得最近的、才刚醒转的思雪。

见只见小王爷才刚冲上挡在思雪面前,突然握剑的手一颤、兵器失控而飞,而与此同时陈铸愤怒的一剑刹不住,竟生生刺穿了旧主的胸膛。

众人哪个预料到这一幕,全都目瞪口呆定在原地,悲剧来袭的时候任你是怎样精于谋算都无法掌控。

天让他完颜永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天却让他亲眼看见最信任麾下的剑狠狠刺进最疼爱儿子的身体,天让他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将之抱起时、鲜血喷溅得他满脸都是:“君隐!”

君隐脸色惨白,眼看已经失救,却还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父王,你还在……可否答应我,不要再穷兵黩武,您最初的心愿,不是那样……从小您和柳前辈就对我们说,要淡化……金宋之分。”

他身上脸上到处都是君隐的血,可纵然如此还是无法答应君隐。

“我早知道,父王不会答应。”君隐嘴角流出鲜血,瞳孔渐渐放大,“可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当四面八方全是战乱,我……也无能为力……没办法制止所有人……”

林思雪悠悠醒转,震惧之时,颤抖战栗,哪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半刻之后才知不在梦里,当即抢过完颜君隐要给他止血,然而双手用上都捂不住,明明已经拼尽力气按,他胸口鲜血为何还在继续喷涌,她吓得面容惨白,哭得语无伦次:“君隐,君隐,别闭上眼,别闭,看看我,思雪……”

“父王,别怪思雪,她,她没有改变我的信仰,信仰从来就是不要战争要安宁,她,还有他们,和我是一样……”他忽然有了神智,脸色也变得红润,紧紧握上完颜永琏和林思雪的手,竭尽全力说出一句令他俩都撕心裂肺的话,“照顾好她,她,她是暮烟……”

支撑到这一刻,方才阖上双眼,林思雪尚未听懂,见他手无力垂下,惨呼一声苦苦哀求:“君隐,不要,不要丢下我……”

完颜永琏又是悲恸又是震惊,看他死去只觉自己也送了半条命,一下就瘫坐在地眼前发黑,良久,依然呆滞地望着血泊中的幼子,喉咙发甜,只能忍痛咽下。

“父王,来教教我这套剑法怎么练。”

“奇怪,为何我总是下不赢父王?”

“我答应父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此去南宋,必挫败敌人,夺得轮回剑,为父王贺寿。”

可是,为什么,连余地都不留给父王?你若有别的理想,也可以与父王商量,怎能不告而别……

他早就该知道,早就该明白,问题出在这个女人……原来不是红颜祸水,不是……

陈铸自从一剑刺中君隐后便震惊当场,不知所措满面是泪,从始至终呆呆盯着小王爷看,待他死去了才悲吼一声跪倒在地,痛苦捶胸:“你这蠢蛋,为什么不躲?为什么!”

“他中了软骨散,是我经手。”闫夫人冷眼望着这一幕生离死别,虽是俘虏,仍然开口。

林思雪原已痛苦到麻木,听到这当头棒喝,就如被一道利刃穿心而过,蓦然醒悟,心都碎了,也不知拉住了谁的衣袖,歇斯底里地哭喊:“我不够爱他,是我不够爱他!那软骨散,是我给他下的啊!是我亲手给他下的……”

痛彻心扉,失去神智,瞬然抓起那柄穿过君隐身体的剑便要自裁,然而手指随即剧痛,长剑即刻脱手,原是完颜永琏将剑夺下:“糊涂,他的身后事,谁来办!他的仇,你不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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