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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妹,这是何意?!”那女子陡然色变,目光冷寒,却含着凛冽敌意,“为何不往南,直接救君附?!”
楚风流怕灭魂就在近身,自然不可透露,于是闭口不答,那女子蓦然不再韬晦,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力气大得险些将她拽下马:“楚风流!你该不会是刻意不救!你真像王爷说的那样,和林阡暗通款曲?!”
“放肆!”楚风流大怒本能出剑,锋芒掠过她脖颈骤然找回理智停住,那女子冷笑一声:“哈哈,好啊,没投敌,是想杀了我重获君附的心?!”不知所谓的女人,到这时间还在争风吃醋。
也好,你们越闹,灭魂越懈怠,林阡知情越晚……不过,我也不能被你们耽误了真实目的。
楚风流听着她的哀嚎怒吼置若罔闻,等她说完眼角全然凌锐战意:“再不放手,你便只能见到他的尸体,并且会以贻误军机之罪名下狱,有我在一日都无人敢为你求半点情。”那女子似是一吓,略松了力,她一把将之推远,喝了一声“滚”,其实也是想让这些女眷在她的保护下尽快逃到安全之地。
可惜遇上不识好歹的长舌妇人,不止一个,在她远去后还在背后嚼舌,说的话却自相矛盾:“楚风流你少猖狂,王爷他是我的!”“楚风流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算王爷不爱你,你也不必这般冷血无情!”“楚风流你活该被王爷抛弃,没有子嗣真是报应……”这些年来,哪个女人都知道完颜君附会为了她六亲不认,哪个女人却都想挑战她的地位,今次他二人决裂,倒也是她们的契机?楚风流无暇去管这些,兵锋直指东南,成县!
林阡,若是完颜瞻听了我的劝告,那你与李好义不会这么快合兵、不会轻而易举就完全占据西和,所以,我到达东南的成县开始进攻的时候,正是你刚开始着手打西边的大潭。你的战马再快,快得过思路,快得过光阴?
为了规避灭魂风险,她非但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而且还利用护卫女眷的契机,又筛走了一批可疑,而将另一批亲信留在近身,
卷甲倍道,兵贵神速。
林阡,你声东击西打大潭,我围魏救赵打成县!
最东面的成县此地,一直只是完颜承裕在战,可惜他遇上薛九龄一人都没法突破……虽然承裕也是她一手扶持,但却是徒弟之中资质最差,能入曹王法眼不过是受了父荫,楚风流知道,正因为承裕平平无奇,才会使成县被林阡漏算。
“很好,适合我围魏救赵。”但愿君附挺住,我用成县解危——对付林阡,出其所必趋!
途中,楚风流却也预料到,谣言毒辣,彼处金军很可能也需要她力排众议……笑:安内攘外,同时来吧。
果不其然,虽然完颜承裕敬她为师,麾下并非绝对服从,对她的疑惑甚至能写满脸上。兵将对主帅不能绝对服从,难怪对成县久攻不下。
远望薛九龄所率宋军,旗帜翻空,戈戟耀日,号角频吹,鼓声齐鸣,完全不像吴曦集团,反而……竟好像也烙印了林阡麾下的印记?
楚风流知己知彼,清楚薛九龄曾经在陇干的城头妻儿尽被劫持都宁死不跪,心忖:“好在,此人坚强有余,灵动不足,我能迅速战胜。”
当即对列在两侧的完颜承裕等人摊开地图,迅速出谋:“承裕,你带五百精锐,在西峡的此处埋伏,一旦有宋军邻近,辨清虚实,待他们进军过半时突击。”
转头对承裕副将言道:“裴满老将军,请率三千主力,先行挑衅并猛攻薛九龄,片刻后假意露出破绽,尽力引薛九龄追出城寨,汝等再回头抵抗,‘苦于不敌’。如此且战且退,调动对方主力一路追到西峡。”罗洌点头:“见我军最近败得多,宋军一定深信不疑。”
那人却没立即接令,反而一脸不悦地说:“楚将军,二十五年前静宁之战的元凶,当真是你的父亲楚天阔?”
楚风流脸色微变,那人直言不讳:“我的父亲、兄弟、妻子,全都殁于那场战败,今日一定要问个究竟。”
“一定要在今日问个究竟的话,你的续弦、儿子、孙子,便会殁于这场。”楚风流冷厉开口,那人羞愤满面,楚风流话锋一转,“西和已然被宋军攻克,林匪本人欲趁势夺大潭,我军别无他法,只能在成县攻敌必救。此地需要大胜,否则唇亡齿寒。还请各位兄长叔伯信任风流,不管亲生父亲效力何人、哪国,风流都愿意代替完颜暮烟做曹王的亲生女儿。”
众人既惊又喜,纷纷脸色由阴转晴,楚风流这句自辩太过高妙,一边明志,一边也搬出凤箫吟来,用她来反证“立场和血统并无关系”。
“好,我等信任王妃,齐心协力速战速决!”罗洌清楚,战机稍纵即逝,不得再耽误了,赶紧搬出酒来歃血为盟。
“风流,老夫信你,你是这些年来我军的舍我其谁!”裴满老将军义正言辞,“酒,战胜回来再与王妃饮,除此还要为了误会负荆请罪……老夫先诱敌去了!”
“我等全数信任王妃!”见裴满老将军这么说,瞬间金军被传染了信任,众志成城。术虎高琪望着楚风流,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久经官场他看得出,裴满老将军本来就是楚风流的拥趸,刚刚不过是做了一出戏来消除所有人对她的不满而已。
旌旗纷纷,人马纭纭,裴满老将军佯败之际,薛九龄果然鼓噪而出,一路杀了个天昏地暗沙飞石走,直到宋军在西峡被完颜承裕绊倒,见到情况不对还不及喊出一声撤退,滚木礌石居高临下,瞬间死伤数以千计。
“众将随我杀敌!”楚风流怕完颜承裕驾驭能力不足,遂身先士卒亲手冲着留守宋军开弓挽剑。
宋将薛九龄大败,成县不到一个时辰便失陷,楚风流赌赢了灭魂没在近身,使得林阡比她预计还迟地知情,知情的那一刻,就不是来阻击,而是来救了。
她就是要他来救,而不是阻击;只有立足于胜,才能占据优势。
当成县大半军民陷于水火,林阡如何可以不来?他只要来了,大潭、西和就都没那么势在必得,君附君随,便都有救。
楚风流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自信的笑。示形,动敌,任势,她哪一点输给林阡。
只不过,此番她自身被林阡算计得不轻,费了很大的精力才重获指挥权,此时如释重负本该舒一口气,忽然眼前一黑,急忙捂住心口,去年苏慕梓指使赫品章射中她左胸的箭伤,前阵子被寒泽叶鞭风伤及,不巧似乎今日又在发作,她强忍着疼在马上端坐良久,见术虎高琪和罗洌齐齐投来目光,慌忙伪装成一贯的游刃有余。
“王妃,咱们先回本营,休息片刻?”罗洌关切地说,他看出她不再是素日的容光焕发,反倒是气息粗重,脸色惨白。
“不急,大王爷他,可有消息了?”楚风流知道林阡一旦被自己引到成县,西和就只剩李好义一个,自己刚刚护送女眷们的千余兵马,对李好义能扳平多少便是多少,过程中她自然可以获知大王爷和完颜瞻的下落,说不定,他们还能反败为胜……
“还不曾。”术虎高琪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那再等片刻,一边等消息,一边观察形势,一边权当岗哨,看林阡几时来……”天中似乎有一丝冷雨飘落,一丝一丝又一丝,很快汇聚成滴成浪成柱,是幻觉吗,何以这么快就汹涌到窒息,她忽然觉得胸口越来越紧很难喘息,即使拼力去捂可是再多力量都被那疼痛毫不留情地抽走……
“王妃!”“将军!”一阵风沙肆虐而过,见楚风流突然坠落马下,众将全是始料不及,大惊失色,赶紧一同随她下马,罗洌最先将她抱起,看她嘴角满是鲜血,不知是否过去的内伤发作:“军医?!”
“莫慌张,扶我,起来……”楚风流满头虚汗,断断续续,看似油尽灯枯,却倚靠着罗洌伫立,极力保持清醒,“林阡就要来了,切勿影响军心……”
“好……”罗洌用身体挡着不停吐血的她,不给旁人看见也不教冬雨淋湿她,可看着她这般辛苦忍不住地眼泪盈眶,“王妃无事,众人一并回营。”
“王妃何故吐血?”病榻前只有术虎高琪和罗洌,见楚风流半昏半醒,连连追问军医。
军医如实回答:“王妃她……箭伤积重难返,怕是……只剩不到一年的寿命……”
“你说什么?!”术虎高琪脸色剧变,险些拎起军医衣领,吓得那人连声求饶:“大人饶命!”
“有无方法可以延续?譬如,不再冲阵,好好养着?可以吗?”罗洌急忙制止,好声好语恳求。
“小的赶紧去开些药方……”军医正待下去,楚风流已然醒了:“慢着。”
“王妃……”军医泪在眼眶打转,不想死。
“大敌当前,不可张扬。”她语气虽轻,饱含警告之意,她知道不少武将都在帐外等消息。
“明白,明白……”军医连连擦汗,“小的什么都不说!”
“报——”那军医边望着他们边退,险些被冲进来的小兵撞得转了一圈,“王妃,术虎大人,罗将军,林匪已兵临城下!”
“多少兵马……”术虎高琪赶紧问,不能教楚风流操劳。
“先锋大概五百,主力约两千人。”小兵回答。
“我军据险固守,精锐亦拿得出两千。”罗洌沉稳计算,主动为楚风流分担。
“正面交战,可占优势?”楚风流以询问方式,引他俩自己产生信念。
“占。他们才刚远道而来,我们毕竟休整了片刻,以逸待劳、以主制客。”术虎高琪立刻回答。
“敌虽众,可使无斗。”罗洌的对策呼之欲出,却没敢说,而是定定地望着楚风流。
“我若是吐血死了,对宋军和我军,哪个影响更大。”楚风流一笑,知道所想必和罗洌一样,刻不容缓,鼓励他说。
术虎高琪经过提醒眼前一亮,罗洌因她鼓励终于开口:“灭魂不在此间,所以我军知道王妃活着、佯装军心无轴丧失战斗力,但宋军却不知道。宋军本就疲惫,见我军偃旗息鼓,必然斗志松懈……便是‘敌虽众,可使无斗’。只不过,对王妃不敬了。”换往常,他倒是敢骗宋军“王妃薨了”,但此刻,他看她就在生死边缘,哪里愿这样诅咒。
术虎高琪修改他的说法:“王妃未必‘死’,只需旧伤复发即可,这本也是真相,只不过我军以为是假装。”
“就这般,示虚,诱进来吧。我不是旧伤复发,是‘过度操劳、心力交瘁、忧思郁积、突然抱病’。”楚风流笑着将他俩的战略再次修改完善,“换往常林阡不会中计,但此番不同以往,一则他急于速战速胜、征服吴曦、保护川蜀军民,二则他先前对准我诛心,我只需向他示弱,必然一击即中。”
“一则顺应他的心情,二则顺应他的需求。”术虎高琪领悟。
“好,那我们就实而虚之。”罗洌点头,“还有,那个‘灭魂’,范围缩进了西和的护卫队里,此战回去,末将继续将他剔出来。”
“很好,你俩都是一点即通,更加能够举一反三,未来都可独当一面,我也放心退居二线。”楚风流一笑满足,“认为对的事情,那就做到底吧。”
“是!”二人皆是精神抖擞,立即备战去了。
她支撑坐起,远望着他二人背影,独处时才露出稍许苦涩,心力交瘁,忧思郁积,或许有吧,不是假的。
悲笑,残喘,喃喃念着:“在这条船上久了,已不知道是在进在退……”
她在魉的扶持下勉力登上城头,见冬雨中宋军军容严整,于惊涛骇浪中逆流而来,无数旗帜在一个眉目英挺的人身后烈烈作响,气吞万里如虎。
那个人,像极了从前的大王爷,在她年少的时候也曾战无不胜,后来却……拜那个人所赐变得心思脆弱、疑神疑鬼、刚愎自用。真是天生的宿敌,天生的克星。
和若干年前山东之战一模一样,也是“围魏救赵”,不同的是,当初是林阡用这计,今次是她楚风流用,角色互换,虽然还在调动彼此,优劣和攻守却变了。
不过可惜,林阡本来应该能想到提防她用成县脱困,却低估了她对麾下的控制能力,终究害薛九龄损失惨重、成县宋军一败涂地,他失算了,
林阡忙不迭地来补救成县,却不知她利用病情转劣为优,利用他急于求成的心态请君入瓮,大战略围魏救赵,小对策实而虚之,他要输了。
那个叫林阡的男人,是她最强的徒弟,最接近的对手,最遗憾错过的知己。此刻作为宋军先锋,已带着千余主力朝金军城寨横冲直撞,他身后兵马不像他这样精力充沛,有人脸上染血,有人一脸疲惫,是因为金军主帅病倒、兵将慌乱无主,才胆敢在这种不适合的时机下总攻。
一旦他们攻入成县,突然四面八方炮响,鼓角齐鸣喊声震天,两千金军精锐杀气腾腾奋勇争先,对着包括林阡在内的两千疲旅全力包夹。
驱兵接仗,欺身肉搏,水火中,风雷间,金军越战越勇,只待痛击林阡,电光火石之间,术虎高琪的气势猛一收敛,只因他看见,林阡身边最近的一个人,脸上的泥土被雨水冲刷,竟然是……薛九龄?
这两千个疲惫、染血的所谓宋军主力,原来是成县本来就死伤惨重的那些?只不过,换上了义军装束罢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薛九龄等不及,被打败片刻就回来报仇了。”薛九龄哈哈大笑,一边反击一边奋力稳住阵脚。
难怪这些疲旅比想象中更差劲,原来是在西峡几乎被完颜承裕全歼的那些,片刻前他们是真的丢盔弃甲鲜血淋漓死死伤伤,却拼着一口气在林阡的整合下这么快就凑足了两千人。什么坚强有余灵动不足,到林阡手上,连薛九龄都脱胎换骨灵气逼人。
那么,林阡从西和带来的没那么疲的精兵,在哪里?!楚风流脸色大变,惊见一束烈焰冲天之际,瞬然又有一支兵马从城外攻入,人数虽少,却对着术虎高琪和罗洌强势撞围,为首那个左刀右剑驰骋杀伐正是孙思雨。
他也会藏兵,他跟她学的。她到底也漏算了。
形势骤变,宋军正兵当敌、奇兵制胜,一内一外、一守一攻,军威大振、全力反击,金军意料之外、大受打击,自是人心涣散、纷纷后退,他们的请君入瓮,竟成了开门揖盗,围魏救赵,也变作引火烧身。楚风流那时才知,此战输的,原来是她……
“楚将军,别来无恙。”林阡蓦然挥刀,隔空震碎城墙,虽然相隔较远,当中再无屏障。
“何以看出我病重是假,将计就计,假装上当?”楚风流示意魉勿出手送死,微笑从容,远远看着林阡。
“战斗力那么强的楚将军,哪那么容易被我诛心。‘心力交瘁,忧思郁积’,我不相信,宁可高估。”林阡冷笑,他先前低估她,此番自要高估她。
她成也被低估,败也低估了自己,心中一凛,知道金军大势已去,此刻无人可以对她伸出援手,她应该保全麾下还能再战的兵马,尤其是术虎高琪和罗洌这些未来的领军人才……于是不再犹豫,运起轻功飞身而下,飘然落到林阡身边不远,天地间顷刻肃静下来,厮杀仿佛有瞬间停止:“半日前我与吴曦说,若成县燃起我告诉他的烽火指令,他便焚毁河池指挥部,一路南撤一路焚烧,大乱川蜀军民之心,他,应该已经照做。”
“这是你打不过我的后招,用来威胁我保全自己?”林阡知她所言非虚。
“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楚风流凛然一笑,因为了解他,继续绑架他的心,尽管风一吹她身体便摇摇欲倒,仍然是南宋军民最忌惮的金军战神,“愿与天下人,不是说说而已。你若肯放我军离开,我便教吴曦只焚毁河池。”
“不愧楚将军。”天色昏暗,雨雪交加,他没看清她脸色煞白,“但我权衡轻重,认为如果你还活着,会乱更多川蜀军民。不论吴曦接下来做什么,我都要用你性命去祭大宋军民的死难。”
“我留下,他们走,我承诺你吴曦不再乱来,你给我军的其余人逃出生天。”她当然知道宋人最恨的是她,当机立断,轻声却果决地与他谈判,“此战金宋可以双赢。”
“将军?!”“王妃?”金军俱是脸色大变。
“我等与主帅共进退!大不了战到最后一刻!”术虎高琪厉声说。罗洌静默,含泪对楚风流摇头。
楚风流对罗洌和术虎高琪流露出一个有把握的笑,说出句只有他们听得懂的话:“说是一年,还有一年,可熬死许多人。”
这句话的内涵是,我有办法逃脱,我和林阡有过情谊,会利用林阡活下来,撑一年后病死,你们放心好了。
你们先走,我只是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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