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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2章 昨日堪留
离开老屋后,阡吟沿着村边田地又走了一段,晚风清寒,甚是舒坦,心境自然渐渐放宽。那时夕阳西下,村中人反而多些,大抵都是劳作归来的农民。越冬季节,他们还辛苦到这个时间,全因特殊时期,泰安刚遭过毒烟侵害。
这些过路的民众原还有说有聊,经过阡吟身边却收敛不少,应是见林阡身负双刀所致。却也不乏有人觉他面熟的,刚想探寻,他已过去——当然面熟,这村子总共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况他母子俩揭不开锅的时候,他们不是接济过他,就是被他光顾过……
“钱伯母?!”林阡原想就这么一路陪吟儿回去、不引起任何枝节,却就在这擦肩而过之时,意外发现身旁经行的这个老妇,竟是他找寻了许久的钱爽之母,又惊又喜,立即喊住了她。那老妇却是一震,只往回囫囵他一眼,当即色变、挣脱逃开,肩上的担子都撂了下来。
“钱伯母,认不出我来了么?”他一笑,无甚用力便将她止停,她脸上微微颤动,神色自紧张变成疑惑再到惊讶,终因他笑容里的亲和而不再恐惧,纳闷了半晌,认出了他来:“啊!胜……胜南,是你?!”
林阡点头,吟儿蹙眉站在他俩身边,不解她为何带着这般多惊讶、还花了这么久才认出了他——胜南明明应该是很好认的,搁人堆里吟儿都能一眼找出他。
“孩子!怎是,怎是这样,生了这许多的白发?”钱母眼含热泪,疼惜地着阡。
吟儿一怔而醒悟,原是这样,这样的胜南,她不是认不出,而是不接受……是啊,从风七芜回到凤箫吟的那一瞬,明明自己也不能接受,林阡年纪轻轻就白发三千。
“我派人寻了伯母良久,一直都没有音讯,唯恐邻村遭了兵燹、伯母您身受其害。”林阡却是大喜过望,“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重逢——伯母原是搬到了这天外村来!”
“是啊,早些日子金兵就和你们打起来了,打得过你们便罢,打不过、急起来,便有可能拿咱们这些家眷出气。唉,阿爽他一直跟着你,地位高得很,万一我被他们抓住了,岂不是会给他节外生枝。”钱母慈祥地笑着,回应林阡语气里的不解——她为何不待在邻村、却搬到这里?只是为了不连累钱爽而已!吟儿听得这话,心里就是一颤,紧握住手中胡水灵的书策:难道是这样?!
“你媳妇啊?哎哟,样子,是快要生了啊。”钱母正巧将视线投向吟儿,眯着眼睛笑对林阡,“阿爽那小子,还没把我孙女儿抱来山东让我,娶的媳妇,说是个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哈哈。”
吟儿一怔,回林阡,她知他为何忽然沉默。钱母的话里透露出她并不曾获悉钱爽战死,这些天来,林阡一面在寻找着她,一面却是在承担着为钱爽转达遗言的重责,情何以堪……然而,钱爽的死讯,再难以启齿,也必须出口,由他亲自说。
“伯母,爽哥他,今年六月廿九,战死在莒县。”林阡俯首,正视着这个母亲的眼,明显感觉到她的表情渐次变暗。
“六月廿九……战死在……莒县……”那时她眼神空洞,嘴唇翕动着,只是在单纯复述他的话。
“爽哥临终前对我说,打回泰安以后,转达伯母,他不孝。”林阡半字未添,转述给她,她凝神听着,终于,干涸的脸上淌出两行泪来:“阿爽他……是个好孩子……这不孝,不孝得好啊。”垂下头,语声沙哑,语调却高,无不是伤心过度,哽噎不能自控。
晚归的人群正在离散,痛彻肺腑的钱母,只懂得跟着人最多的方向走,阡吟于是便只能伴随。安慰的话,理应在她情绪恢复后再讲,现下这粉碎的边缘,唯能不打扰她、任她发泄——但必须保证她想得开。
一路过去,钱母都在落泪,仿佛阡吟两人并不存在,而只活在钱爽之死这唯一一个事件里。偶尔她才恢复意识,问林阡莒县之变的一些细节,问题也大多很短,断断续续,微微弱弱。令吟儿出乎意料的是,钱母不曾问钱爽是被谁杀,因何而死,或许那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又或许儿子为了什么她理解得很、不需要问。她问的,就只有“可痛苦么?”“还念叨着什么事情”……
恰在这沉重、悲恸与感伤环绕的氛围下,忽从斜路传来又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姐,是你么,回来了?”紧接着门开了,篱笆那边的院落里,意外地出现另一个老妇,拄着拐杖,年纪比钱母要轻些,却好像行动不便,下个台阶都颤颤巍巍。
“阿芳。”钱母眼睛哭得红肿,前一刻还在沉痛,这时到她来,即刻将情绪都收拾了,抹干了眼泪上前去扶。见此情景,吟儿只瞧出她们是相互扶持的关系再无其它,而林阡,却当时就怔住了——那名唤阿芳的女人,是谁?不正是范遇的母亲吗?!
“范伯母,怎会也在这里?”林阡问,印象中她们虽然认得,但不至于这般亲近,亲近到相依为命。
吟儿觉察出这是范遇的母亲,心一颤:这真是造化弄人,范遇明明是直接害死钱爽的凶手!
“是……胜南回来了?!遇儿呢,他,可有回来?!”范母惊喜之下,一把上前攥住林阡的手,钱母亦带着一丝期冀,急她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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