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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返回京师。

朱标亲领护卫,在码头上迎接。

“父皇。”

见到老朱下船,朱标随即迎上。

“父亲。”

朱允熥落于老朱身后,见朱标过来,也嬉皮笑脸打了招呼。

“朝中可顺?”

老朱看见朱标,冷硬的面容当即舒展,慈眉善目的,眼底都有了柔和的光。

那样子,可比对朱允熥好太多了。

朱允熥撇撇嘴,酸了。

“还顺。”

朱标扶着老朱,笑着回应。

父子二人亲密无间的,朱允熥落在他们身后,就像是个外人似的。

之后,一直到坐上銮驾,朱标这才恋恋不舍的,和老朱分别。

“父亲!”

朱允熥刚凑上去,朱标脸色就垮了。

“回了宫,先和孤去东宫。”

老朱最怕和你笑,朱标则怕和你恼。

平日里,朱标通常都是笑呵呵的,给谁都是一股如沐春风的感觉。

一旦这样严肃,那便绝对是暴风雨前的节奏。

“父亲可否提前告诉儿子是啥事啊,好让儿子有个心理准备。”

朱标冷冰冰瞥了朱允熥一眼,扭头就走,理都没理他。

上了自己轿子,喊道:“启程。”

仪仗缓缓开动,朱允熥趁这空隙,一熘烟上了老朱銮驾。

“你上来干啥?”

朱允熥往老朱跟前一凑,贱兮兮笑着道:“父亲让孙儿回宫随父亲先去东宫,您可知道是啥事?”

老朱四平八稳的端坐着,斜睨了朱允熥一眼

“咱上哪知道去?”

“让你去去就得了,去了不就知道了,哪这么多废话。”

去了是知道。

可那不就晚了?

“咋的,你以为你脸能大到,咱会和你一块对付咱儿子?”

朱允熥一脸的苦大仇深,可怜兮兮道:“皇爷爷是和孙儿一块去的曲阜啊。”

刚一回来,朱标就找他过去,不是曲阜的事情还能是啥。

老朱瞥了眼朱允熥,没好气道:“咱是和你一块去曲阜了,但咱和你寸步不离待在一块了吗,咱不在你跟前这段,你干了啥,咱咋知道。”

做人不能这么不讲理啊。

两人但有不在一块,他那不都是执行他的旨意去了吗?

“咱要啥有毛病,就让你爹来找咱,你的毛病,咱概不负责。”

他个当爹的,朱标能找吗?

要找,肯定也是找他这个当儿子的。

“还有事没事,没事就滚下去。”

“你想坐这玩意,等咱死了再说吧。”

能说的都被老朱说了,朱允熥的确没啥要说的了,只得灰熘熘跳下銮驾钻回了自己的。

这算不算卸磨杀驴?

用得着他的时候,啥东西都不算僭越,不用他同乘个銮驾都不行了。

朱允熥一路都气鼓鼓的。

刚一回去,便被朱标提熘到了东宫。

“父亲。”

朱允熥嬉皮笑脸,一个劲儿往朱标跟前凑。

朱标脸色黑的,都快赶上老朱了。

“孔家一桉,被斩被流放者各多少?”

原来是这啊。

因老朱就在曲阜,朝廷这里只是知道些大致的情况,至于到底牵连了多少,还没有具体数字。

朱允熥放心许多,回道“被斩之人是两百三十五人,流放者三千八百六十三人。”

朱标转身坐下,又道:“对孔家最后的处置,是你皇爷爷下的令?”

有老朱在,当然由老朱做主了。

朱允熥心中没来由咯噔一下,茫然点了点头。

“你可劝过?”

劝啥啊?

朱允熥更茫然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跪下!”

朱标突然一声厉呵,朱允熥虽一头雾水,却也只能是乖乖照做。

“父亲您不知道,就孔家做的那些事情,杀他们一百回都不够,要是真全部论罪的话,他孔家怕一个清白的都没有。”

这可都是实情,半点儿没虚。

朱允熥还在继续,朱标面无表情的脸上,升起了隐隐愠怒。

“那你以为,都该杀了?”

朱允熥情绪正激动,根本没有多想。

“要不是稳定读书人还需要他们,必须有一查一,从重”

话说一半,朱允熥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朱标脸色不断,张了张嘴咽下了后半句。

“说啊,咋不说了?”

朱标一丝笑容都没有,冷的像块冰山似的。

“父亲,孔家罪行难道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成?”

“您就说儿子哪错了吧,儿子认打认罚。”

说的多,错的多。

既猜不出朱标意思,不如摆烂算了。

到了这,朱标稍缓和些了些。

“孔家罪行昭彰,这样的处置并不冤。”

既如此,那他错在何处?

得到朱标的肯定,朱允熥有惊喜,有诧异,也有希冀。

“上位之人不该有妇人之仁,但也不该把杀人当成成就自身功业的成功,你们心自问好好想想。”

“你是否在孔家尽皆伏法之后,觉着此次曲阜执行的功绩又提升一截,因孔家的伏法畅快高兴,而不是因这件事情本身带来的成果高兴?”

朱允熥回味着朱标的话,半天都没想明白。

这有区别吗?

朱标不再多说,取来朱允熥送来禀报曲阜成果的信。

“你再重新读读。”

“你的这信着墨最多的是不是对孔家的处置结果,孔家所犯罪行,包括带来的影响,全都寥寥数语带过。”

呀,还真是。

他当初写的时候,只是想说孔家罪行多昭彰,百姓对他们多痛恨。

而他们千百年来能跃居天下第一时间,全靠百姓捧着。

在失去了民心后,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跌下神坛。

其他的东西,他还怎么想那么多。

“儿子没那意思。”

朱允熥把信还给朱标,又顺便解释了一嘴。

先别管朱标信不信,他肯定得先把该说的都说了。

“没有最好。”

朱标把信收好。

这才,又道:“孤和你说过,杀人只是手段,绝不是最终目的。”

“大明立国已近三十年,最终各股团体都会趋于稳定,你能做的只剩平稳行舟了,到那时候,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即便是真要动刀,那也不过只是小范围之内的而已,更多的时候还要以恩德笼络,你要还是只靠暴力震慑,只会失了民心,让自己陷于被动。”

“你要明白恩威并施,是有威也有恩,不要一味的只知道威,而忘了恩的重要性,恩用好了,能抵千军万马。”

不管咋说,朱标被老朱倾力培养了这么多年,又协助老朱理政这么多年。

在这些问题上,远胜于朱允熥。

“儿子明白了。”

“谨遵父亲教。”

朱允熥乖乖点头,朱标浑身的冰冷消融,脸上有了柔和的微笑。

“起来吧。”

朱标招朱允熥坐下,又让人送来了茶水。

“你十叔到凤阳后,孤去看过他了。”

“那小子鬼迷心窍了,非说他那金丹能让他耳聪目明,身体更强,谁劝都听不进去,你五叔只能找人寸步不离守着。”

“卢志明和孙醒也去了几趟,联合你五叔都瞧过了,说是毒素入体还不深,有办法帮你十叔调养好。”

“他们说,你有办法让你十叔相信,那金丹真的能吃死人?”

朱允熥手捧茶杯灌了几口。

“医学院那边有做实验用的活物,把金丹给他们服用了,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毒,很快就一目了然了。”

“不过,想让十叔相信,还得十叔的眼睛恢复了,就十叔现在这样,别人说啥他怕是都不相信的。”

放下茶杯,朱允熥又道:“要不把十叔接回来吧?”

“当初让十叔去凤阳,也是因那里安静,且又有五叔看着,更有利于十叔养病。”

“可现在看来,十叔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京师这边医学院完善一些,也会更方便十叔的病情。”

朱标摆摆手,否认道:“就让他在凤阳吧。”

顿了一下,朱又解释道:“有个亲卷陪着,你十叔身心能更舒坦些。”

“京中你这些王叔们和你十叔年龄差的多,有的连你十叔的面都没见过,正好你五叔在,就让他陪着吧。”

既然这样,让两人都回来不就行了。

朱允熥还想再多说几句,直接被朱标给打断。

“就让他们在那儿吧,那里没有朝堂的这些纷争,对你五叔和十叔都好,他们到了京师,难免会有言官借着他们的言行,达到给自己扬名的目的。”

“尤其是你十叔,更会被抓着不放,于他自身没有好处。”

这个担心,不无道理。

朱允熥不再多说,应道:“儿子还真没想到这,那等儿子抽时间去凤阳看看十叔吧。”

朱标话没多说,简单应了声,拉着朱允熥同去了乾清宫。

在路上,问到了老朱的身体。

孔家的那些勾当,罗毅一早就调查到了一些,不管再查出什么来,都不会再突然牵动到老朱的情绪了。

另外,其他的大事小情则都是由于他和朱榑还有罗毅操办的,根本就没用老朱过多操心。

除了舟车劳顿疲乏了些,在曲阜的这些天,怕是是老朱有史以来身心最放松的几天了。

对于朱标的所有问题,朱允熥如实一一回答。

确定无恙后,朱标彻底松了口气。

到达乾清宫。

朱标和老朱禀报了朝中的一些大致情况,各省禀报上来的大事件,以及朝廷的大笔开资。

每一件事情,每一笔账目。

朱标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连记录都没用再翻阅,便都直接脱口而出回了出来。

“嗯。”

听了朱标汇报,老朱澹澹回应。

“你办事,咱放心。”

之后,由朱允熥批今日剩下的奏章,老朱则拉着朱标喝茶下棋拉家常了。

自去了曲阜一趟,朱允熥更低人一头了,对老朱的吩咐,但凡他表现出一点不情愿,老朱就要清算他欠的那些揍。

为了屁股的安全,他就是再不愿意,都得咬着牙往下执行。

一连批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在饭桌上提出,朱允熥提出了下去要去职大和富明实业的事情。

这可不是逃避,是真的得去。

在曲阜的时候,他就曾答应要由职大负责扩大义学的办学规模外,还要建水泥和玻璃作坊,在曲阜修路盖房。

现在正是民心可用之际,务必得趁热打铁把当初承诺的这两件事情尽快落实到实处。

百姓距离庙堂太远,很难知道朝中的实际情况,一旦耽搁,很容易被有心人所利用。

“你小子早想去了吧?”

“行了,滚吧。”

老朱让朱允熥批奏章,不也是为了让他进步嘛。

在他有紧要事情要办的时候,当然不会还只是一味把他困在宫里。

“谢皇爷爷!”

朱允熥道了谢,嬉皮笑脸道:“孙儿吃了饭就去,保证办的明明白白的。”

老朱扒拉了两口米饭。

突然,问道:“曲阜知县,你可有合适人选?”

朱允熥埋头干饭,头都没抬。

冬。

老朱从桌下一脚踢到了朱允熥腿上,骂道:“聋了,咱和你说话呢?”

被踢了一脚,朱允熥这才有了反应。

嘴角挂着米粒,一脸的茫然。

“皇爷爷问孙儿?”

老朱凶巴巴瞪了朱允熥一眼,没好气地道:“不为你,问谁?”

往常的时候,人事任免这些事情,老朱多是在和朱标商讨,朱允熥就是想插话都没资格。

突然问到了他头上,他没反应过来,这不都是正常吗?

朱允熥委屈巴巴的,也不敢多辩,只把嘴角米粒舔进了嘴里,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这才郑重其事,回道:“孙儿以为得找个不倾向于文臣的,孔克培不是个好难捏的,要再派个儒生过去,怕用不了多久就得被他同化。”

“一旦让孔克培的盘子做大,孔家用不了多久便又会死灰复燃,脱离出朝廷的掌控了。”

“这次不法之事庞大,那是因孔家发展千百年,才致使积重难返,要是让孔家重新崛起,再想找他们的不法事可就难了。”

这都是实打实的实话,孔家现在虽说伤筋动骨,但并不是没有再崛起的可能。

老朱一眼瞅去,揶揄道:“你干脆就说你职大的人最合适了呗?”

对嘛,是职大的人最合适。

他只想让职大趁机融进了曲阜义学,把职大的模式在曲阜开枝散叶,还真没想到让职大出来的学生去曲阜做知县。

只要职大学生过去,孔克培他想要再次在曲阜呼风唤雨,那可就是妥妥的白日做梦。

看来,他眼界还是太窄了些。

很多时候,仍很难统筹到全局。

“皇爷爷,孙儿没”

朱允熥着急辩解,朱标在他身上拍了拍,道:“你皇爷爷要是有其他意思就不会问你了,职大的学生你最了解,你就直接推荐吧。”

老朱猜忌心或许是重,但从没猜忌过朱标,应该也没猜忌过他的。

吃了朱标的定心丸,朱允熥仔细沉思,把这次会试高中的几人,反复对比了一下。

终于,道:“孙壮吧。”

“孙壮是这批学生中个人能力最强的一个,办了学修了路,在当地的官声也是极好的。”

职大学生就任之后,职大和富明实业会根据他们的要求,派人过去办学校还有作坊。

孙壮是率先要求的。

而正因为此,朱允熥对外派就任的这些学生,也就最为了解了。

“孙壮?”

朱标沉吟一声,问道:“是这次殿试的状元吧?”

朱允熥点头,又补充了一句,道:“也是会试的头甲第一名。”

之前,老朱着急问。

朱允熥举荐了人,老朱倒不说话了。

“吃饭吧。”

老朱不说话,朱标重新拿起快子。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老朱到底是否采纳,那就不是他所能主宰的了。

曲阜的问题,他都能够想到,老朱必然也能够想到。

朱允熥快速扒拉干净米饭,把无意掉到桌上的,也全部捏起来塞进嘴里。

“皇爷爷,父亲,你们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曲阜不同于其他地方,无论是派去义学的先生,还是派去作坊的匠人,必须得优中选优,方才能够驾驭。

一旦有一方出了问题,势必是要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从宫中出来,朱允熥直奔职大。

在路上的时候,就派人通知了黄观和徐行全这两个职大和富明实业的负责人。

朱允熥过去的时候,两人还没到。

等了片刻,才终姗姗来迟。

两人刚一落座,朱允熥便把找他们过来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徐行全率先开口,道:“这些年,职大为各作坊输送过来了不少人才,倒是不愁缺人。”

“只是这些人大多是刚刚毕业的,尚缺一些经验,曲阜的情况有些复杂,他们过去恐很难驾驭。”

“不如从其他地方的作坊抽调过去吧,这些人经验足,处置复杂局面的时候更老道一些。”

“至于新毕业的学生就让他们过去填补老作坊的缺吧,老作坊各方面都运转平稳了,他们也能更有把握。”

这样的安排,的确最合适。

“孤看可以。”

时间紧迫,讲求的就是一个效率,朱允熥权衡利弊后,当即拍板定了下来。

“这样吧,那马上筛选一下,挑几个合适的人选出来。”

“选定之后,别回京师了,让他们直接去曲阜,把框架搭起来,再给他们休假的时间。”

安排好富明实业,朱允熥又点名问了黄观。

“黄院长,你这边呢?”

黄观脸色凝重,迟疑了片刻。

“徐掌柜所言都是实际问题,职大这边倒也不缺先生,只不过他们自毕业之后就一直醉心于书本。”

“对于人情世故尚有欠缺,更别说处置曲阜那种复杂的问题了。”

“最关键的是,职大是要直接和孔家接触的,过去之后肯定要先一步受到这种复杂情况的冲击。”

“臣担心,以他们的能力不足以处置这些问题,会因此耽误了殿下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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