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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文是从兖州州府传来的,但并不是荀攸所写,而是牧府长史袁绥所书。
半个月前,袁绥奉荀贞之令,往去兖州巡视各营,以察各部将校、兵卒有无违纪,主要是有无扰民、侵民的行为。
袁绥的第一站就是山阳郡。
从高平、湖陆察起,一路向西,经方与、东缗,到了昌邑。
袁绥这一路上的巡视,凡所查巡的部队,都还不错,基本上没有违法军纪、扰民侵民的事情,——因为荀贞有令,禁止兵卒无故离营,就算出外拉练,进行日常的操练科目时,也不许离开营地二十里,是以,大部分的筑营地区,却是与本地的百姓秋毫无犯;即便有,也都不是大事,与百姓发生点口角,殴打了一顿百姓,抢了些百姓的东西,如此之类,无有杀人害命,欺男霸女等恶性的事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并且触法的兵卒也都已经得到了惩治。
到了昌邑以后,昌邑的驻兵主要是乐进部,乐进形貌短小,而胆烈坚毅,治兵甚严,他部下的军纪,在整个徐州兵中,一直以来都是最好的几个之一,更是无有乱纪害民之事。
袁绥在昌邑待了两天,本都打算继续西行,入济阴、离狐两郡,视察此两郡的驻军情况了,结果就在这时,不知是不是出於这两天与袁绥相谈甚欢的缘故,奉荀攸之令,负责接待袁绥的万潜,忽於在给袁绥践行的酒宴上,酒后告诉袁绥了一件事。
便是配合济阴太守刘馥,剿灭了大野泽贼寇,於数日前率部回到昌邑县的高素,就在前天,也就是袁绥到昌邑的头一天,他带了几个从骑,跑到昌邑城南的乡中,破门而入,冲进民家,杀了一个人。
被杀之人,万潜神色哀痛地对袁绥说道:“是我州中名士,陈留太守张公的族人,名叫张长。”
袁绥当时闻言大惊,问万潜,说道:“子绣缘何杀他?”
万潜倒也不隐瞒真相,把张长前时在州府门前詈骂荀攸的事,说与了袁绥知道,末了,说道:“高校尉杀张君,也许就是因为此事。”
袁绥多了个心眼,问道:“子绣杀张长,荀使君可知?”
万潜说道:“使君怎会知!莫说他杀张长时了,就是现在,使君也还不知啊!”
“怎会到现在还不知?”
万潜摇头叹气,说道:“唉,长史,想那高校尉与镇东同乡,我也不知是否真假,只闻镇东微时,高校尉好像从於镇东左右了,乃是镇东多年的心腹爱将!就连乐将军,时而还拿他无法,对他多多优容,况乎其他人?要么是怕他的,要么是巴结他的,竟是无人将此事报与使君知道!是以,使君至今,尚不知张长被他杀害!”
袁绥世为儒家,不尚任侠,日常衣绶严整,高冠巍峨,是个正人君子,听了万潜的这番话,顿时大怒,就要召高素来见。
高素虽是校尉,秩比两千石,按官衔品秩说的话,比袁绥高,长史的俸禄只有千石,但长史此职,乃是幕府的首吏,近似於后世的秘书长,换言之,荀贞整个的镇东将军府里边,荀贞是主吏,再往下,第一人就是袁绥,是以袁绥的职权实重。莫说召个校尉来见,便是见到许显、荀成、乐进、徐荣这几位徐州兵中的头等上将,袁绥亦足有资格与他们抗礼,他们对袁绥也得客客气气。
万潜止住了他,说道:“长史请且慢。”
“为何?”
“潜敢问长史召高校尉来,是为何事?”
袁绥怒道:“还能为了什么事?我要当面质问他,是不是他杀了张长?看他怎么说!”
万潜问道:“他若是不承认呢?”
袁绥说道:“不承认?那我就找证据让他承认!”
万潜问道:“他若是承认呢?”
“若是承认,自当依军法处置!”
万潜问道:“军法如何处置?”
袁绥凛然说道:“主公的军法定的明白:杀人者死!杀一百姓且死,况一名族士人?待高子绣至,我将杀之!”
万潜说道:“这就是我为何请长史且慢的缘故啊!”
“此话怎讲?”
“高校尉官居校尉,此比二千石之高官也!长史岂可擅自杀之?”
袁绥取出了一道檄令,恭敬地捧於怀中,说道:“我离郯县日,主公赐我此檄令一道,见檄令如见主公,凡违法触纪者,无论尊卑,我一概可以处之!校尉虽比二千石,我亦可杀之!”
万潜却是不曾想到,荀贞对袁绥居然是这么的信任和重用,他顿了下,换了个说辞,答道:“长史,要换个别人,随长史怎生处置都好,唯高校尉不管怎么说,是镇东的故旧、爱将,镇东向来眷顾旧人,是个仁厚的主君,长史如擅杀之,镇东纵不言,或心不满矣!以潜之见,长史不如上禀镇东,请镇东处置,才为妥当。”
袁绥刚才是怒气冲头,这时听了万潜的话,冷静下来想了一想,深觉万潜言之有理,这高素与荀贞的关系非同一般,确不是他可杀的,便接受了万潜的建议,说道:“先生所言甚是!”
於是,有了他给荀贞那道上书。
却说荀贞看罢袁绥的上书,怒不可遏,拍案呼堂外吏,令速叫原中卿、左伯侯来。
原中卿、左伯侯两人现任幕府帐下督,负责幕府的宿卫。
两人得召,赶紧奔跑进堂。
他两个铠甲在身,到了堂中,皆行军中礼,应道:“在!”
荀贞取下佩剑,扔将过去,丢到地上,令道:“去取了高子绣的人头给我拿来!”
原中卿、左伯侯也是荀贞当年在西乡时的旧人,与高素是不折不扣的老乡,彼此间的关系挺不错,他两人骤闻此言,大惊失色。
原中卿问道:“主公,这、这,这是为何啊?”
荀贞怒道:“高子绣犯我军法,杀害百姓!你两人拿我此剑,现在就去昌邑,叫他伏剑自刎,取其首级回来!”
原中卿说道:“主公,军法当然应当严明,可子绣与主公县里人,这些年来,他对主公忠心耿耿,便无功劳,也有苦劳,若因一百姓而即杀之,军法固是整肃了,人情怎么办啊?”
荀贞大怒,说道:“我所以起兵,浴血十年,而至於今者,为国家也!哪里来的人情?”赶他俩出去,“速去昌邑,取子绣人头!”
原中卿、左伯侯无法,只得应诺退出。
两人出了堂外,到的前院,商量救高素的办法。
左伯侯比原中卿小一岁,但性子上,比原中卿沉稳。
他抚须说道:“我观主公,其实似无杀子绣之意。”
原中卿问道:“此话怎讲?”
左伯侯说道:“主公若存心杀子绣,就不会召咱俩来。咱俩是帐下督,职在宿卫,又不管军法。主公之所以召咱俩来,我看就是想让咱俩想想办法,救下子绣。”
原中卿眼前一亮,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旋即犯难,说道,“我刚才已经劝过主公了,可是主公不听啊。”
左伯侯说道:“你劝的不对。你瞧你说的那些,‘若因一百姓而即杀之’,这叫什么话!主公爱民如子,你难道不知么?如因你的这句话而不杀子绣,那若再有别的军将、兵士杀害百姓,你叫主公怎么执法?你不记得早年主公教你我怎么带兵的时候,对咱俩说的那句话了么?民不患寡,患不均,兵士亦然!执法,就该一碗水端平,虽私如犯法而亦惩之,虽仇如有功而亦赏之,如此,将士才能心服。你又说‘人情怎么办’?人情,自然是有的,主公是个宽厚念旧的仁主,这些年来,待咱们西乡旧人还不够好么?可在军法之前,能讲人情么?若因人情而就不行军法,我徐州军中,西乡人、颍阴人多了,这兵还能带么?”
原中卿心服口服,说道:“你说的都对。”问道,“可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救子绣?”
左伯侯想的入神,不小心把胡子拽断了一根。
他今年四十多岁,颔下的这部胡须,少说蓄了也有二十年了,如今长近二尺,垂过小腹,实乃是徐州军中与黄迁齐名的两个美髯公,每根胡须都是他的宝贝,突然发觉掐断一根,着实把他心疼坏了,忙弯腰把断掉的那根胡须捡起,小心地收入囊中。
——却也由此可见,他确实是在费尽心思地琢磨救高素之法。
原中卿问道:“有主意了么?”
左伯侯说道:“只有请宣司马、许从事为子绣求情了。”
宣司马者,幕府司马宣康是也。许从事者,许显之弟,州府兵曹从事许慎是也。荀贞在西乡的这些旧人中,宣康、许慎两人因其年少,且各有突出的优点,最见荀贞的亲爱。
两人就兵分两路,一个去州府找许慎,一个到宣康在幕府中的办公处所召宣康。
荀贞在堂中等了小半个时辰,瞧见原中卿、左伯侯去而复返,跟着他来的,这回还有许慎、宣康,便就埋首案上,只当没有看到他们。
四人到了堂前,出声求见。
荀贞缓缓抬头,说道:“进来罢。”问原中卿、左伯侯两个,说道,“你俩怎么还没有走?”
许慎、宣康拜倒堂上。
许慎性格内向,不如宣康外向,便由宣康代表说话。
宣康说道:“主公,适闻一事,不知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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