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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旦在盛夏的喀土穆生活了一个月,觉着生命回归到了“简单”二字,并且,由着这“简单”生出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充实感。
早晨从那张又矮又窄的单人床上醒来,他睁开眼睛就看见旧吊扇在头顶“咿呀咿呀”转动,听到嵌在窗户玻璃上那台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老式空调“轰隆轰隆”震颤,但身上仍然是粘乎乎的,汗水浸湿了床单。
天气太热,老吊扇吹不散暑气。空调只有两档,如果调到高档,五分钟之内墙上必然闪出一道蓝光,噼啪一声响后电源保险被烧掉。只能是把它保持在低档上,形同鸡肋。
恋床是件毫无意义的事,他睡眼惺忪地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小心拧开看上去随时有可能垮掉的小盥洗池上的水龙头,只要有一点黄浊的水流出来就会从心底里庆幸清爽一天的开始。
如果停水也并不会感到一丝沮丧,因为他未雨绸缪,昨夜已在旁边一台早已不能工作的破旧洗衣机上备好了几大瓶水,只需要用到其中一瓶就足以完成他在喀土穆每个早上的洗漱过程。
洗漱完毕,从墙角拎起电脑包,到楼下路边等公司班车来载他们去办公室。
这个时候不过是早上七、八点钟,太阳已是火辣辣,夏季喀土穆白天气温常常停留在四十摄氏度以上。
有时候钱旦会乘坐被同事们称作“蹦蹦跳”的三轮摩托车去办公室,那些摩托总是被开车的小伙们打扮得酷劲十足,车身插满天线,一天到晚播放着摇滚音乐在马路上扬尘而过。
他第一次坐的时候心里拿不准该付多少银子,到站下车,递给开车的小伙五百苏丹镑,小伙找回来两百镑,直觉告诉钱旦他在“宰老外”,于是坚持着要求找回更多。
鸡同鸭讲拉锯一阵子,终于,小伙嘴里念念有词,打开了角落里的工具箱。钱旦暗自得意,心想你还是要掏钱包拿零钱了吧?
他却掏出来一个油腻破布包塞到钱旦手里,意思是将这包东西抵帐。
钱旦打开布包一看,不是私人珍藏的象牙什么的,而是一把扳手一个螺丝刀,螺丝刀还缺了半边口。善良淳朴的中国人民又怎能轻易去拿非洲兄弟吃饭的家当呢?看来他是真没零钱了,钱旦就付了三百镑作罢。
后来才知道,小伙收了他三倍车费,钱旦又心甘情愿被貌似忠厚的人骗了一回。
办公室对面的人家正在修建新楼,非洲小伙们不戴安帽,裸着上身显露出他们的结实肌肉。也没有什么升降机,大家人手相传地搬运着水泥沙浆桶。
骄阳似火,他们却一点也没有被晒蔫,嘴里歌唱个不停,是极有节奏的黑人歌曲,伴随着口哨声、欢笑声、砰砰的抛接水泥桶声,就像一曲旋律简单又洋溢着快乐情绪的MV在反复播放。
办公室里面挤得满满的,难求一根网线。一只野猫经常溜达进来,在大家脚边磨磨蹭蹭,大家都懒得管它。
一位看上去比大家都要年长的同事在桌上放了一个硕大的氧气袋,一边专注工作,一边吸氧。
老钟偶尔从他的小办公间里走出来打破宁静,譬如:“你们谁TMD在下载大文件?不管是下版本还是下电影,晚上再搞,网络太慢了!”
客户终于准备好了电源,两家公司谁也不是慢腾腾的乌龟,谁也不是骄傲的小白兔,大家火力开,加班加点。
曹松带着小军、小伟来了个“停人不停机”,他们分成两班接力,二十四小时赶工。
钱旦对曹松的信任没有出错,设备上电之后不到两天,他们完成了“FirstCall(电信设备安装完成之后的打出去的第一个电话,标志着工程交付的关键进展)”,既领先于“F公司”,又超出了客户的期望。
客户的项目经理发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邮件,邮件里盛赞“伟中”团队的专业和敬业,并一一点名称曹松、小军、小伟和钱旦是“ST电信”的宝贵财富。
打通了“FirstCall”,完成了当天的测试任务,钱旦摸摸头发,对曹松说:“很久没理发了,我看见办公室附近有家理发店,今天回食堂吃晚饭吧,吃完饭我俩理个发去?”
曹松警惕地说:“旦哥,去本地理发店?您不怕得‘艾滋’?老黄自己买了套理发工具,周末我俩找他理发去吧,不过,他只会推光头。”
钱旦说:“我昨晚在网上查了,理发感染上‘艾滋’的风险很小,没那么夸张。别去老黄那儿光头了,我俩都板寸吧。万一人家理发店给按按头,舒服呢?”
曹松大惊失色:“还有按摩?您真不怕‘艾滋’?旦哥,我可还是处男,要失身也不能在这儿啊!”
钱旦严肃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郑重地向您承诺,等一会儿从理发店出来,您仍然会是一个处男,放心了吧?”
两个人去了那家理发店。
理发店不大,白色日光灯把店里照得通亮,与旁边几个昏暗的店面对比分明。
店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个精壮老头。他们一见钱旦和曹松进来,热情地拍着笨重的老式理发椅的椅背招呼着:“Welco!”,这是两个理发师了。
曹松用手比划着剪刀的样子,一个老头把椅背拍得更起劲了,示意他赶快坐下。
他俩坐下来,两个理发师在电推剪的刀头上套上一个三厘米的塑料罩,朝着他俩:“Noproble”他俩刚一点头,两个理发师就一把摁住他们的头,推剪了起来。
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推剪,两老头各拿出一个喷水的塑料瓶,对着他们的头喷两下水,顺手从桌面上扯一点看上去来历可疑的棉花前后左右擦擦,然后就耸肩表示他们可以结帐走人了。
钱旦对着镜子满意地摸着头:“理得还不错,就是别说按按了,洗都不洗一下?”
曹松不安地说:“旦哥,过来帮我看看后面,没弄破哪儿吧?没出血吧?不会得‘艾滋’吧?”
他俩神清气爽地回了办公室。
走到办公室门口,曹松瞅见一位刚认识不久,但是谈得来的过来苏丹出差的埃及员工正在墙角抽烟。他心情不错,冲上去朝着那埃及人的屁股拍了一掌:“Howyoudoing?Buddy.(你怎么样?哥们)”
那埃及人转过身来,恼怒地瞪着他:“Whatareyoudoing?(你在做什么?)”
曹松一作揖,“Justkidding(开个玩笑)”,开心地冲进了办公室。
钱旦坐在座位上,难掩激动心情。他把客户的项目经理的邮件转给了项目组的中外员工及各方领导,用中文和英文通报了项目的阶段性成果和客户的赞美,结尾处强调:“各位,我们没有神可以依靠,只能靠我们自己的努力去赢得项目的成功!”
第二天的计划是曹松一早去机房与客户一起做验收测试,钱旦在办公室处理地区部的事务。
钱旦晚起了半小时,却在办公室门口遇到了匆匆向外走的曹松。曹松一脸苦相,一见钱旦就哀怨地说:“旦哥,我被投诉了。”
钱旦纳闷:“怎么了?昨天测试结果不是‘Verygood’,客户很满意吗?”
曹松摇头:“不是客户,是昨天门口遇到那个埃及来的哥们儿,他去HR那里说我摸他屁股,很正式的投诉我性骚扰,还说要么我离开苏丹,要么他回埃及。谁想骚扰他啊?我就顺手打了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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