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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两天车,铁青着脸的蔡杰脸色更铁青,很硬核的丰田霸王后座放平就显得很温柔,憔悴的方朵朵躺在那里,茫然地看着车顶灯,神色令人心疼。昌响看不下去,回身便走。
护工找来担架车转运方朵朵的时候,贺晓敏正和蔡杰对峙了良久,蔡杰最先败下阵来,手续怎么办?
疗养中心办公区三楼左转第一间,你最好走楼梯上去,电梯不怎么灵。贺晓敏没好气地说。
我老婆的主治医生是谁?我能不能看到治疗方案?治疗的预后怎么样?存活期是多久?这些问题我应该找谁问?
贺晓敏没有理会蔡杰的问题,转身离开了。她径直来到宿舍,昌响刚沏起一壶茶,金陵雨花,昌响喜欢这种茶,很朴素、又很充实。至于怎么理解“朴素”和“充实”,昌响从未解释过,这两个词汇真的不是用来形容茶叶的啊,而昌响也真的从不研究几旗几枪,他用的是一套象牙瓷茶具,这东西没法观赏旗枪。
你还是换苦丁吧,一脸苦相喝苦丁最搭了,也应景。贺晓敏一屁股陷进沙发里。
昌响的宿舍也很朴素,一张单人床、一个单人沙发、一只小几,床头零乱地丢着几本书和一台平板电脑,昌响趿着拖鞋,从小几下摸出茶杯来,贺晓敏急忙推辞,还是别,你的茶杯多久没洗过了?
巧了,昌响说,昨天刚洗的,还没来得及脏呢。
少献殷勤,说吧,这笔账怎么算。贺晓敏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把腿架在沙发扶手上。
我是在为疗养中心创收!昌响抓过面前的茶杯来呷了一口。
所以呢?创收就可以一声不吭地溜出去?这几天算你旷工。
无所谓啊,从我的提成里扣就好了。
想什么呢?根据疗养中心内部管理制度,连续旷工三天及以上的,直接开除。
那就开除我。昌响依旧不动声色。
贺晓敏忿然作色,业务骨干就敢蹬鼻子上脸是吧?没了你疗养中心就完蛋了是吧?开除了你,山上还有个臭道士呢,你接着嘚瑟?
昌响忽然问道,你怎么跟着去的?你是法律顾问又不是私家侦探,堂堂的律师长了只狗鼻子,闻着味儿就跟上了?
废话,你让后勤部订的车票,就凭你去那个地方,就凭你每次喝点酒就哭天抹泪嘴里叨叨叨没完的朵朵、朵朵,初中学历就能猜到你奔着哪坨牛粪去的。不过,我的活儿干得漂亮吧,三个小时就把你初恋女友的家底儿刨得清清楚楚,不夸我几句?
哭天抹泪?有吗?昌响习惯性地捏住鼻梁。
贺晓敏坐正,有没有另说,你可以开始夸我了。
嗯,干得漂亮。昌响说,今天晚上食堂吃什么?
其实昌响从不在乎食堂里的伙食,他长了一个穷人的胃,对吃什么并不挑剔,甚至有时连穷人的胃都不如,无所谓荤素、也无所谓咸淡,仿佛舌头上根本没长叫作味蕾的东西,所以食堂的大师傅对他很推崇,因为大师傅是个咸厨子,遭到员工们挤兑之后,咸厨子就不大乐意搁盐了,就这样咸几顿淡几顿的,搞得大家苦不堪言。而昌响无论咸淡,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连汤汁都蘸干净了一口一口吃掉。
今天的晚餐大师傅发挥了正常水平,几个管床护士刚吃了几口就嚷着“打死卖盐的啦”,昌响坐在角落里那个固定的位置上,迟迟没有开动,因为贺晓敏正在对面和蔡杰斗嘴。
你们这可比抢来钱快多了。看上去很激动的蔡杰瞪着贺晓敏。
我们不是抢,只是替医道讨一个公道,讨一个用金钱和人命来衡量的公道。正常情况下,一个对婚姻对家庭负责任同时有经济条件的丈夫为了治疗妻子,从不会在价钱上纠缠。
蔡杰捏着筷子敲了敲餐盘,我花了那么多钱,治疗还没开始,就让我吃这个?!
我们是医疗机构,不是饭馆酒楼,还有,我们这里的伙食是营养专家从专业角度配的餐,想吃别的麻烦你自己开车六十公里去城里。贺晓敏也敲着餐盘。
九百万!!我花了九百万呐!
贺晓敏嗤之以鼻,我们的收费标准只是按照对你们夫妻共有财产粗略评估后收取的,我们不想和你较真,如果一定要较真的话,你给蒋岚买的那套房子、那辆跑车,价值已经接近千万,你就是再不懂法,也该知道婚内出轨的支出仍然是夫妻共有财产。
说到这里的时候,贺晓敏压低了嗓门,尽管她并不想为面前那个丑恶的男人掩饰什么。
昌响觉得挺没意思的,就端起紫菜蛋花汤来喝了一口,一样的咸。
江舜淮在对面把餐盘放下,挡住了昌响的视线。
昌响无声地叹了口气。
僦居疗养中心很年轻,年轻在于昌响从钟崇善手里租下来至今还不到两年,昌响难以想象自己是怎样经营到现在这个样子,床位仅仅三十张而已,可以说是国内疗养机构当中最袖珍最迷你的,因为钟崇善之前经营的是个私人会所,很私人的地盘里原本就不会有太多的空间,胜在山清水秀、风光怡人、环境绝佳。
僦居疗养中心很落魄,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近两年时间内,在这里“疗养”过的客人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所以,“外人”猜到下个世纪去,也猜不到冷冷清清的疗养中心是怎么养活四十多位护理和后勤人员以及外科、急诊科、药剂科、心血管科、骨外科、中医科、呼吸科、康复科、心理科九位主任医生的,还不包括各类医疗设备的运行及养护费用。
中医科主任江舜淮被昌响忽悠来之前,每天在城里医院的中医科喝着茶、守着门可罗雀的诊室慨叹时不我待,江医生的手艺是祖传的,而且至少传了五辈,来这里的主要原因是工资是之前的三倍。一般人摊上这种钱多活少的工作都会很开心,但江舜淮不是一般人,他发现这些日子过得比原来更悠闲,对于医生来说,这是个很羞耻的事。
我问过了,这次的病人是胰线癌,转移期,你打算把她安排到心理科还是我这里?
昌响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疗养中心该设置一个麻醉科了,否则不好糊弄,哌替啶这药用在现有的哪个科室都不合适。
光止痛不行啊,你要做临终关怀就去心理科,要有别的想法就到我们中医科呗。
昌响看着江舜淮,你们中医科能给这样的病人治疗还是续命?
江舜淮开始敲餐盘,那这样的病人收来干嘛?!放在正常的医院已经不再收治了,谁这么缺心眼儿?
昌响用汤勺比划着,喏,那个缺心眼儿的就是我。
江舜淮没走,又来了几位,外科的唐大钊、药剂科的钱小莉、康复科的梁雁、心理科的刘建军,九个科室来了五个当家人,他们就这样围成一圈看着昌响,像是在遗体告别。
康复科吧。昌响说。
病人住在康复科,我来,有时也要用到中医科疗区。昌响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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