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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人说一旦上了年纪,睡眠时间就会变得很短。这个道理在垆瓯道人这里不适用,圈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的昌响早早地醒了,老道还在愉快地打着呼噜。虽说南方城市的秋天气温没有明显变化,但清晨的山间还是有着些许凉意的,被山林环抱着的疗养中心还没有完苏醒,正是在这样的薄雾里,窗外的风景显得幽静而美丽。这种静谧的情绪必须抓住,昌响找出速写本,站在宿舍门口开始排线,描绘树木、山体不需要长线条,用细碎的点线拼凑起来即可,昌响不是美术生,起初也从未对绘画产生过什么兴趣,倒是认识老道以后,为了认穴和熟悉解剖学,不得不开始学习速写,心情好或者时间充足的情况下,他也会画几张素描,也因此被老道骂过,因为老道看不惯铅笔、炭条,学中医么,必须使毛笔。
咸师傅其实姓朱,淡口的人称呼他为咸师傅,重口的称呼他为淡师傅,昌响是中间派,能吃饱就行,不必太讲究。朱师傅住在宿舍最东边的一间,去食堂准备早饭的路上途经昌响门口,难免要打个招呼,看了半天昌响速写本上的线条,又不知道从哪里下嘴夸,哼哼哈哈了几句,昌响告诉他昨晚的事想开点,别留下阴影,朱师傅连连称是,就去食堂摆弄今天不知是咸是淡的早餐了。被打扰了的昌响觉得无趣,还有些大事不妙的感觉,就摸过电话来拨给贺大律师,电话那头贺晓敏喘得厉害,昌响一张嘴就开上车了。
晨起不宜行房,这是中医休养理论。
行房行房,行个茅房!单身二十七周年了,和你行房?!脱口而出之后,贺晓敏也感到不妥,就赶紧解释,我在跑步呢!
昌响觉得被贺晓敏反调戏了,只好端正了颜色,秋天晨跑也要注意保暖,寒气侵入就……
要你管!说吧,什么事儿?我正要洗澡呢。
没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发慌,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也可能是昨晚枪击之后应激反应。
贺晓敏因为经常要出庭,长期住在市区,极少在疗养中心过夜,听到这里立即来了兴趣,枪击?还真听说了,警界的朋友说昨晚发生了大事,武警都出动了,不会恰好就在那边的山上吧?
嗯,恰好就在山上,然后恰好就在院子里,我中心损失窗户一扇、垆瓯道长的裤子一条。
老道中枪了?详细说说,快快快,我先脱衣服。
昌响叹口气,你正在进行什么活动就不要陈述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联想,老道没中枪,吓尿了,这边的小姑娘们都吓得不轻,那一阵乱枪,我也差点崩不住。
行,今天还有个庭要出,晚上我去看你们,对了,真有个坏消息,市委市政府刚发的文件,机关工作人员严禁在职经商办企业,你两头拿工资的好日子要到头了。贺晓敏的语气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刚挂了电话,老道从屋里出来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早跟你说过的,房间里要有厕所,怎么就是不听呢?
去食堂吃饭的路上,老道说,昨天我想了一夜,你给那个朵朵的治疗方案有中医的方法和药理,也有西医的手段,这种中西医结合的法子,问我这个纯粹的中医恐怕是问道于盲,但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想了一夜?昌响坏笑,你一夜的呼噜好险没把房顶给掀了。
老道猛然跳开拉了个架势,孽畜!再顶撞为师,老子收了你。
收吧收吧,整个疗养中心遍地是妖孽也没见您来收拾,你看,水池边上那俩人,就是手牵手的那一对,您昨天还说人家有生机来着,很明显是一对拉拉,您老理解拉拉是什么意思吧?那俩对面的,刘建军,我怀疑他已经EMO了,知道什么叫EMO吧?堂堂心理学专业的博士,二级心理咨询师,在省院心理科做了半年临终关怀就闹着要出家,我把他弄来介绍给你,你死活不要他还说他天天钓鱼杀生,拜托你是吃荤的道士好不好?捏着饭盒却不拿筷子拿刀叉的是外科的唐大钊,早饭吃个馒头用得着动刀动叉吗?这个疗养中心平时都没生意,您非要让我找个外科医生来,他现在见天没活干恨不得拿刀把我肢解了。康复科的梁雁,就是胸挺大的那个,好吧无量了个寿的,也是没活干,天天拿小护士解恨没事就给挂一袋营养液练手,小护士让她扎的见着就躲。看见抹得油光水滑的那位没,老婆还在床上躺着扎了一身的针,他倒好,每天出了老婆的房间就发短信给小三调情,据说还调戏过梁雁,握鄵!他又和小护士搭讪了,善了个哉的我要去抽他别拉着我!
老道笑眯眯的,没拉你,去抽他!现在就去!
昌响叹了口气,你是道家,不能这样。
我是道家,目前还没入仙,还是个凡夫俗子,要不是上了年纪就帮着你抽他了,你给我个不抽他的理由呗。老道笑得满脸找抽的样子。
昌响想了想,他刚掏了九百万,这四十多口人一年不开工的人吃马嚼够花了。
老道说,是个理由,算了不抽他了,一会儿吃完早饭我回山上去,没事别找我,把我的酒和那个什么碟的送上来,昨晚尿了的裤子还没洗呢。
昌响的眼光可怜巴巴的,您老真的就这样啥都不管?
老道肯定地说,嗯,你们折腾去。
二人分开,老道去打饭,昌响绕到蔡杰旁边,打断了蔡杰和小护士的神侃,你妻子醒了吗?
蔡杰用一以贯之的令人生厌说道,现在说“你妻子”这么官面儿的话?之前不是“朵朵”叫得挺亲热吗?想知道她醒没醒你自己去看嘛,反正你是这个医院的老板,让她醒还是让她就这么睡着还不是你说了算?
昌响盯着他,强迫自己抑制住抽对方一脸花的冲动,治疗方案你看过,中医科权负责,如果合同上还有什么不明白,贺律师会单独和你谈。
蔡杰脸色瞬息万变,看得出来,他挺怕贺晓敏的,于是他嗫嚅着什么,低头吃餐盘里之前他抗议过无数次的“猪食”。
被蔡杰恶心到了,所以今天的早饭不咸也不淡。昌响去了方朵朵的病房,当然是在电话询问治疗进程之后,毕竟自己没有资格证,最多算行政人员,治疗时肯定不方便去看治疗室里光溜溜的方朵朵。其实正式治疗还没有开始,空心针不够,那剂经他改过的融瘕清癥丹还有几味药没有备齐。昌响有些焦躁,方朵朵的生脉还在,但确实不是太明显,多撑一天不仅治疗难度将随之增大,也会给方朵朵带来更多的痛苦。
这个被病痛折磨着的女子在沉睡。
江舜淮几世中医祖传的是膏方,银针止痛和麻醉是跟昌响现学的,学到这一套针法之后,江舜淮对昌响惊为天人。同为中医的传承者,他们都不愿面对江河日下的现状,但又对江河日下的现实无可奈何。
中医干不过西医,这不是一个绝对的概念。至少眼下中医确实干不过西医,原因就在于中医骨子里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江舜淮祖下留下的方剂原本只能在江家嫡系子孙中传承,外人想要?一眼直接打瞎,所以中医学院里教授的只是些粗浅的理论,真正的好东西还在世家的手里,而这些世家有的可能已经绝户,他们视若珍宝的东西真的被带进了坟墓。这些说的还是方剂,针术、灸术就更惨,与麻沸散同时出现的针麻几乎已经失传,好在山上那个酒壶继承的南茅山开山祖师爷葛洪老仙翁留下来的宝贵财富里就有针麻。
还缺什么?昌响推门走出方朵朵的房间,回头问江舜淮。
还缺什么?!缺什么你能不知道?黑牵牛、香附子、九香虫、蛇莓、龙葵、蜀羊泉、紫杉醇、斑骛、天台乌,这些平常的药材都现成的,蜜灵仙脂是什么玩意儿?狴合乌又是什么玩意儿?你说人话行不行?
昌响摸了摸鼻梁,你这么好的口条怎么不去说相声?年底中心搞联欢晚会你出个单口相声背贯口怎么样?
少打岔!
你不会想知道的。
不行,非知道不可。
至少扣你一年的工资,还想知道吗?
不就是一年……的工资啊,这么贵吗?
昌响仰天长叹,这次的生意怕是要亏了,看上去收费不低,可是治疗的成本真的很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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