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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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此处脏乱不可久留，夫人还是回去吧。”管事皱眉看着四周的凄惨，对我劝道。</p>

领路的阿焕回过头来，看着我，脸色踌躇，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p>

“女君……”他吞吐道，“此处……嗯……不是女君该来的地方。”</p>

“无妨，走吧。”我说。</p>

阿焕的家在一个宽不过丈余的巷子里。说是家，不如说是个窝。小小的院落里面搭满了棚子，挤着近十户人家。</p>

“我等在雍都无落足之处，只得租住于此。”阿焕小声道。他的妹妹阿元低着头，眼角还挂着泪痕。</p>

我的目光掠过杂乱参差的草棚和人脸，没多久，定在不远处一张草铺上。李尚，我家从前的管事，现在就躺在那里，头发蓬乱，在脏黑的被子下露出死气沉沉的半边脸。</p>

“父亲，”阿焕在他身旁蹲下，声音哽咽，“父亲，女君来看你了……父亲醒醒，是女君……”</p>

那侧脸似乎动了一下，我走过去，只见李尚蜡黄的脸上，耷拉的眼皮缓缓开启。他的眼眶深陷，从前那矍铄的双目现在像两口古井。可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瞳仁里忽然聚起光芒，像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p>

“女……”李尚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涩哑，却说不出完整的话。</p>

我俯身看着他，牵牵唇角：“管事，是我。”</p>

那憔悴的双眼突然涌出泪光，李尚张着嘴，突然嘶声哭了出来。“女君……女……”他挣扎着从铺上起来，似乎想要行礼。</p>

我眼眶一热，连忙按住他：“管事不必多礼，不可起身。”</p>

“女君……”李尚望着我，一边喘气一边又哭又笑，双手紧紧攥着我的袖子。</p>

我一边用力点头一边擦擦脸上的泪水，看向旁边的阿焕和阿元兄妹。</p>

生离死别之后的重逢，他们已经哭得脸皱成了一团。</p>

阿焕告诉我，傅氏出事之前，李尚刚好带他们兄妹回乡。待闻得噩耗，已经过去了一月。李尚当即将兄妹二人藏入深山，冒着身险回长安一探究竟。不想那时，傅氏的家宅全毁，我的父兄族人已无一留存。李尚虽探得我被留在了太后身边，却无法见面，只得痛哭着回乡。</p>

后来，时局直下，长安大乱，战火四起。去年，他们的家乡遭叛军劫掠，屋宅全毁，只得随乡人外出避难。不料到处都有贼寇，三人财物尽失，一路乞讨来到雍都。</p>

以后的事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了。三人在雍都无依无靠，李尚又落下重病，阿元瞒着他们卖身，就出现了今日人市上的事。</p>

我看向李尚，他在阿元的照顾下，已经和缓下来。方才的大悲大喜，他力气几乎耗尽，此时沉沉地睡了过去。</p>

心里不禁长叹一口气。</p>

李尚为人忠直，有治家之才，我的父亲一向对他敬重有加，也不许家人拿他当仆人使唤。即便他已经卖身入府，父亲仍准许他每年回乡祭扫先人。因为父辈的情谊，李焕和李元兄妹也跟我十分要好，从小玩耍。</p>

李尚从前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府中上下无人不说李管事乃福相之人。而现在，这个不过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已经被困苦和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p>

“夫人……”管事走过来，一脸为难，“夫人，时辰不早，该回府了。”</p>

我点点头，转向李焕，从袖中掏出一小块金子塞给他。</p>

李焕脸色一变，忙道：“女君，这不可……”</p>

“拿着。”我果断地塞到他手里，道，“你父亲的病不可再拖。阿元我且带走，你去城中寻最好的医者来给你父亲治病。再有，此处住不得人，你另寻一处屋宅安身。”</p>

李焕望着我，眼眶一红。</p>

我看他又要哭，叹气道：“别难过了，好好照顾你父亲。”</p>

李焕点头，一擦眼睛，向我长揖一礼：“多谢女君。”</p>

我看看他，又看看草铺上静静躺着的李尚，不再说话，转身离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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