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鏖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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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不必多礼。”我坐在推车上还礼。</p>

赵隽危坐，目光仍旧诧异，落在我的伤足上。</p>

我继续道：“妾不慎扭伤足踝，不能全礼，公见谅。”</p>

赵隽忙道：“隽岂敢受夫人之礼。”</p>

见他神态并不冷硬，我心中稍稍安下，看着他，“多年不见，公仍是精神。我记得上回见公，还是在长安。”</p>

“正是。”赵隽道。</p>

我轻叹口气：“彼时公与先父在后园对弈，公三子而赢，先父竟不肯放公走。”</p>

赵隽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却道，“隽上一回见夫人并非在府上，夫人出嫁离京，隽曾登楼，远目相送。隽也记得，夫人彼时嫁入的是莱阳韩氏。”</p>

我没想到赵隽会提起我嫁去莱阳的事。</p>

“是么？”我说，“公记性甚好。”</p>

“夫人过奖。”赵隽道，“隽后来闻得传言道魏氏又娶了夫人，一直不信。隽不才，仍记得傅公在世之时，尤重门风，教养之下，必不容二嫁之女。若非今日见到夫人，隽只道那是魏氏作假。”</p>

这些话犀利刺耳，这是我嫁给魏郯以来，第一次有人当着我的面讽刺我二嫁之事。我很意外，我设想过赵隽各种推拒的说词，唯独没想到他会拿这个说事。</p>

“哦？”我面上不变，心里却毫不怀疑我下一瞬就会让狱卒打开牢门踹他，再给他几个耳光。</p>

我冷笑：“以公之言，我这二嫁之妇来劝公做贰臣，乃是无耻之至。”</p>

赵隽不答，面色平静地向我一揖：“夫人，请回吧。”</p>

手用力地掐了一下手心。</p>

我盯着他，压着火气，让搅得烦躁的心绪慢慢沉下。</p>

“公拘在此处，不知有多久了？”我忽然道。</p>

“已有半月。”</p>

我颔首：“丞相为何将公拘在此处？”</p>

赵隽看着我，声音平平：“自是劝降。”</p>

我道：“公若不从，丞相又当如何？无论囚禁或刀俎，公终不能再事谭公。”</p>

赵隽面不改色：“隽自束发受教，从不忘师长教诲，以死昭以节义，在所不辞。”</p>

“如此，”我说，“若丞相将公放归谭营，谭公不知信么？”</p>

赵隽淡淡一笑：“大不了亦是一命。”</p>

这些话大概自从赵隽被拘以来，早已触及多次，他对答如流，像事先背好了一样。</p>

我并不忌惮，道，“公口口声声，只说节义。敢问公当初投奔谭公，是为何？”</p>

赵隽闪过讶色，随即答道。“社稷蒙难，我等身为仕人，岂可弃天下不顾。谭公反何，声势最大，隽毅然投奔。”</p>

“既是如此，如今谭公征战，仍是为了社稷么？”</p>

赵隽答道：“自然是。”</p>

我冷笑：“公家学深厚，不知师长教诲之中，可曾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公家世代为天子之臣，公虽辞官，仍有孝义之名。而如今丞相以天子之师讨逆，公不但助敌顽抗，还口称不为贰臣。”我微笑，“不知公所言孝义，是谁家的孝义。”</p>

此言出来，赵隽如同冰面一样的表情出现了些许松动，虽一闪而逝，我的眼睛却没有错过。</p>

“丞相名义为相，实为窃国。”他声音里隐有怒火，“挟天子而令诸侯，其心叵测！”</p>

“哦？”我不紧不慢，“不知以赵公睿智，若谭公挟有天子，必将尊天子而还政么？”</p>

赵隽脸色不定。</p>

我却将话锋一转，稍稍缓和，“妾记得公有一子一女，还记得公子与妾同龄，女君与妾相差十岁，不知确否？”</p>

静了片刻，赵隽回答：“正是。”</p>

“妾当年出嫁，公亦相送。公可知彼时，妾心中想的是什么？”我缓缓道，“妾无德，不解生死大义。当时只心想，若能够再来一次，妾愿意生在乡野，只求父母健在，兄长安康。即便无富无贵，目不识丁，却天伦和美，出嫁还有父母相送，皆是珍贵。”</p>

“赵公不妨想想，公若死，最悲痛的人是谁，而公若生还，最欢喜的人又是谁？”</p>

赵隽默然，眼睛直直地看着我。</p>

我却不理他，刚才一番话，我的心情有些难受，只想离开这里，转头唤道：“来人。”</p>

一名狱卒进来，恭敬地行礼：“夫人。”</p>

“带我出去。”</p>

狱卒应声，过来推车。</p>

“夫人。”将要出去的时候，赵隽突然开口。</p>

我回头。</p>

他坐在席上，向我躬身长揖：“谢夫人探望。”停顿一下，低低道，“方才如有冒犯，夫人勿怪，隽并未贬损夫人之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