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他要做的事，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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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齮年龄大，资历老，又战功赫赫。</p>

老兵们和嬴成蟜开玩笑，说戏言，无所顾忌。</p>

在王齮身上，却一向都是收敛三分。</p>

众老兵中，唯有一直照顾老将起居的六子完全不怕老将。</p>

正在嬴成蟜身边起哄，要再来一条银河的六子于热闹喧嚷中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扭首四望，没有看到老将。</p>

抹掉冻出来的鼻涕甩出去，还残留鼻涕的手分开人群，四处看了一下。便看到坐在树下，从没想过隐藏身形的老将。</p>

踩着皑皑白雪，六子离着老远就喊:</p>

“老爷，你也来比一比啊，让将军知道你还宝刀未老啊！”</p>

老将未应，连一个动作都欠奉。</p>

六子没当回事，老将年龄大了，有些耳背，往日也总有听不着的时候。</p>

他也不喊了，打算近前再言，小跑几步，很快就凑到老将身边，伸手搭在老将肩上，笑道:</p>

“老爷，别睡了，将军都”</p>

老将身体顺着树干往下滑数寸，六子笑容立僵，言语骤停。</p>

肩膀触手冰凉，很正常，六子没有多想，山上所有人的肩膀都是凉的。</p>

但他明明没有用多大力气，怎么老爷就下滑了呢？</p>

“老，老爷……”</p>

哆哆嗦嗦，仍有水渍的手指伸到老将鼻子前。</p>

往常六子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当兵的虽然没那么多规矩，但他又做亲卫又做管家的也不能把鼻涕抹老爷脸上啊。</p>

没有热气。</p>

六子摔在地上，摔在了老爷身上，很痛，跟摔在坚硬的石头上似的，不似柔软人身。</p>

六子鼻腔一酸，眼泪渗出眼眶，死死捂住了嘴不要哭出声，叫出声。</p>

他坐在老爷身边，顺着老爷最后的视线望过去。</p>

那里有一个痛骂老兵不知尊卑不懂规矩，一脸恼怒说没尿了的将军。</p>

那里有一群十年前就一起出生入死，十年后再次战场厮杀的老家伙。</p>

他们打到了匈奴的圣山，狼居胥山，来到了中原人从来没有踏足之地。</p>

该笑，大笑，就像现在一样欢喜。</p>

“老爷想在欢喜中离去，六子懂。”</p>

封，狼居胥。</p>

没有祭拜天地，没有祷告神灵。</p>

一群老兵在匈奴圣山上嘻嘻哈哈，比谁尿的远，比谁尿的多。</p>

在这匈奴以为最接近天神的狼居胥山巅，没有神灵来惩罚这群凡人的亵渎行为。只有呼啸的北风和咯吱咯吱的积雪，对此表达了强烈的不满。</p>

老兵们的兴致很高，但又没那么高，比嬴成蟜想象中的要低许多。</p>

嬴成蟜起初有些不解，后来略微思索，便想通了，低头轻笑。</p>

封狼居胥，这个华夏历史的武将最高成就，根本就不被老兵们看在眼中，没有激动情绪，再正常不过。</p>

现在是秦朝，是始皇帝执政期间。</p>

这个阶段，向来只有秦国向外打的份，秦国是周边最为强大的国家，压的周边什么东胡、匈奴、月氏都喘不上来气。</p>

通武侯王贲早几个月以失一秦兵为借口，揍了东胡好几顿，东胡主力现在仍囤积在秦国东北边境。</p>

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自保。</p>

这个时候的秦人是骄傲的，他们已然将所有曾受到的屈辱都还了回去，现在只有他们给别人屈辱的份。</p>

对于这些老兵而言，匈奴算个屁，不就是胡人的一种？被打的不敢吭声的那类。</p>

现在的匈奴，不是那个要汉朝以和亲政策求和的匈奴，不是那个国土面积大过西汉的庞然大国。</p>

嫁公主、犯边不敢言、挨打不敢还手、百姓粮食被劫不敢吭声……</p>

这种种耻辱还没有降临到中原，老兵们面对一个根本看不上眼的狼居胥山，能有比赛撒尿的兴致，这就不错了。</p>

虽然这片土地看着就不是种地的料，但这怎么说也算是扩土之功，凑合着庆祝一下罢。</p>

这场特别的庆祝持续时间不长，也就一个时辰左右，嬴成蟜便叫一个个冻得直流鼻涕的老兵们下山了。</p>

老兵们打着喷嚏，一边嘴上嚷嚷着，一边集结在一起。</p>

“你顺风尿鞋上了，乃公顶风呲了一米远！”</p>

“天还没黑呢，你这鸟人就做梦了？”</p>

“老黑，你有这两下子你现在还能连个儿子都没有？”</p>

“哈哈哈哈哈……”</p>

嬴成蟜也跟着笑，眼角余光瞥到一个格外大的身影。</p>

定睛一看，是背着王齮的六子。</p>

他一边走过去，一边打趣。</p>

“怎么了王公，走不动了？这才多远啊，你这身子骨可较从前差远了啊……”</p>

他说着话，伸手去接王齮身体，给六子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来背。</p>

二人眼神对接的刹那，嬴成蟜看到了六子那双仍然不断积蓄水汽的眼眸，到嘴边的话就再也说不下去。</p>

他武功高强，感知顺着寒风摸过去，没有在老将身上感受到半点生气……</p>

背上冰凉，僵硬的老将，嬴成蟜深吸口气，迈开步伐。</p>

“瓦口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王公，你这也算善终了。介绍我给武安君的时候，吹厉害点，反正他上不来，分不清真假。”</p>

嘻嘻哈哈喧闹不休的老兵队伍，在嬴成蟜一步又一步的步伐中安静下来。</p>

他们跟在嬴成蟜身后，起初只是默默行进，大多没有掉泪。</p>

他们经历了太多生死，早就已经习惯，他们也快有这么一天了。</p>

就这么走着，走着。</p>

忽有声音自行伍中响起，继而如潮水般迅速蔓延，泛滥。</p>

苍老、沙哑、空洞的歌声在圣山上回荡。</p>

歌唱的老兵们脸上没有悲哀，没有激动，没有落寞。</p>

多是被冻的木然。</p>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p>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p>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p>

秦风，秦国战歌，冲阵曲。</p>

不知从何而起，不知何人先唱。</p>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战斗，再也不会有人带着他们来找将军了，他们也不会再来战场上了。</p>

他们的时代，随着老将一起过去了。</p>

…………</p>

“我叔父呢？”</p>

一路策马狂奔，拒绝随行甲士休息的嬴将闾终于到了匈奴王庭。</p>

他自马上跳下，整个人极其疲惫，但精神高度紧张。</p>

脸色煞白，眼睛却亮到吓人的嬴将闾连口水都没喝，就立刻向暂管王庭事务的蒙武问起叔父去向。</p>

蒙武如实相告。</p>

嬴将闾立刻返身去寻马匹，就要上山去找，被蒙武抓缰绳拦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