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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契约很简单,便是这其他家合买的画托由蒋富贵到城里出售,出售时需留下契约证明,实际收入的款项会分给蒋富贵一成。

很显然,这应当是蒋家和他们谈的条件,这些人就算买到了画,也不知道到哪里可以卖出价格,掌握了出售渠道的蒋家便以此作为凭仗,再加上蒋家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总还是有些积蓄,这么竞价下去,宁家其他人只会出局。

村长心寒的是这些人怎么能直接在宁初夏面前分赃。

这根本是在欺负宁家无人!

最后契约便这么签订下来,村长没让宁初夏出钱,要求宁芍药等人出了钱,请了村里的一个年轻人骑着村中脚力最好的一头驴去了县城,这入了档便也就不能反悔。

宁初夏在要给画的时候有些犹豫:“这画是不是很值钱?”她小声地说出来,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便恍若惊雷。

“哪有,这画就值这契约的钱!”宁芍药忙开口,“这还是我们照顾你,否则哪有那么多钱。”

蒋金山看了妻子眼,也帮着说得圆满了些:“如果到省城还是能多卖一些的,不过你这个年纪,也去不了省城,我们总是要赚一点。”

至于这一点有多少,那就不必说得太清楚了。

画给了出去,钱粮宁初夏也收到,这些宁家亲戚们便也装作客气地寒暄了一番,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脸上尽是满满地喜气洋洋,谁看都是占了大便宜的模样。

村长回忆完刚刚发生的一切,伸出手摸了摸宁居乐和宁居耀的脑袋。

“你们得要快快长大才行。”

家中没有顶梁柱或是顶梁柱靠不住,无论在什么地方那都是得任人欺负的。

“村长,谢谢你。”宁初夏送着村长出门,她诚恳地道谢。

在原身的记忆里,这位村长是照拂了她和两个弟弟长大的,否则当年把他们家扫荡完,连来都不肯再来的宁家亲戚走后,就凭着宁初夏一个人的能力,怎么也不可能将两个弟弟养大。

村长身影停在了那一会,便又离开,他并没有那么好,能给宁初夏的帮助也有限。

等到村长离开,留在家里的宁初夏便也露出了个微妙的笑容。

这画是肯定不能去县城卖的,想必以蒋家人的本事这画是肯定要送到省城,这一来一回,没有个一两个月是回不来的。

而占了她家这么大的便宜,这段时间,她和两个弟弟自然可以安然过日。

“阿姐,好多粮食。”宁居乐和宁居耀两人就和蚂蚁搬东西一样,不嫌搬得慢,一趟一趟地,务必要把东西送到目的地。

“是挺多。”宁初夏看着两个萝卜头忙活,这回这些粮食,她可不会再让人拿走。

宁初夏让弟弟忙活,自己便也绕到父亲整理出来做书房的房间。

她打开父亲特地挖来收东西的暗格,里面的画整整齐齐地放着,唯有一个空格,而空格的上面,更是放着些看不出用处的工具。

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占人便宜的人,可能也会被反过来占便宜。

“阿姐,你今天还上山吗?”没爹妈的孩子早当家,宁居乐和宁居耀虽然还不敢太动火,但也知道怎么干活。

家中有干粮,就藏在他们俩的房间,虽然不多,可也够吃几天。

这几天每天晚上阿姐都会上山,有时来不及做晚饭,他们便会自己煮。

“去的,今晚去,明早也去。”宁初夏倒不着急,今天不用应付什么人,她可以替两个弟弟准备好了餐饭再出发。

他们虽然好奇姐姐去做什么,但也不会问,阿姐总不会害他们。

……

天才亮没多久,宁家的门便被敲响了。

敲门的人听起来很多,用了很大的力气,倒是让那门看起来都跟着在抖,他们喊着宁初夏的名字,隐约有咬牙切齿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听到外面的喧哗,现在胆子已经渐大起来的宁居乐便也在院子里大声问:“谁?阿姐不在,她去做早课了。”

在外面喧闹的人对视一眼,均是认定了宁居乐在骗人,更是用力起来。

这什么早课要一大早就出去,当他们是三岁小孩,这么好骗?

他们用着力气正在闹,匆匆赶到的村长便拦住了他们:“你们这是在闹什么?”

村长眉头紧锁,看着来人,这些人他大多眼熟:“你们这又是来做什么?”

他心中颇觉不对,其中有好几个眼都红了,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尤其是为首的蒋富贵,更是一副气急败坏模样。

蒋富贵气势汹汹,要不是身边的父亲拦着,他都要立刻跳脚:“你这老头是不是和宁初夏合起来骗人?”

“什么骗人?”村长听不懂,对于蒋富贵不尊敬的称呼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他对于村外人来说说话没什么用,可村里人还是很敬重他的。

蒋富贵被蒋金山扯了下衣服,便也勉强按捺住性子:“宁初夏给我们的画是假的!”

说到这,他感觉喉咙都能品尝出血腥味了。

要知道他千里迢迢跑到省城,凭借这明华的画作为敲门砖,生平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高官,对方出自世家大族,家中资产丰厚,甚至允诺如果他手里的画是对的,他可以开出一千五百两的价格全部买下。

当时蒋富贵别提有多精神,这可比蒋金山多年积攒下来的家业还要大。

他喝着从未喝过的据说是从江南运来的茶,说得眉飞色舞。

他这画的来历可别提多清白了,明华本人的同门师兄弟的子孙后辈那买来的,能有错吗?

那位大人也很是喜悦,他把那画一展开,才看了没一会,便眉头一皱,勃然大怒,立刻将画扔到了堂下。

“这些全是假的!”他确认完所有画,格外愤怒,觉得自己是被个乡野村夫给骗了,别说之前的招待了,就差没直接把蒋富贵打出去。

蒋富贵被赶出去的时候还不认怂,他又去找了好几户人家,其中有一户富商都要和他谈拢,但是在请来了他们家的夫子后便立刻将蒋富贵赶了出去。

蒋富贵屡屡碰壁,甚至在最后还被气不过的富商使唤小厮打了一顿,自然是明白,他被骗了!

这根本就是假画!

他千里迢迢到省城一趟,不只是花了时间,还花了高额的路费,甚至还被打了一顿,受入不少侮辱,这蒋富贵哪里能忍?

他一回来,便打了妻子一巴掌,连夜和众人说了,这一早就过来讨个公道。

蒋富贵已经算过了,他这一路花的钱,再加上他被打的那一顿,宁家现在的房子勉强能平账,还有那田也该归他家,这还不够,这一家三个孩子,总是能卖一卖的,送到县里,总有人要买仆人,这么一算,他也没亏太多。

村长沉默,他肯定不可能为宁初夏打包票,他当即要喊人去山上,却见到宁初夏正从山上下来。

蒋富贵看向宁初夏,那叫一个目眦欲裂,对方身上似是多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气质,身上穿的那一身衣服也不像是个小姑娘,看上去比前段时间精神了不少。

这问都不用问,肯定是因为他们给的钱才养精神的,蒋富贵当时就要往前冲,却被陆续赶来的河畔村人拦住。

宁初夏从村长那了解到了事情来龙去脉,她眉头紧锁,不断摇头:“不可能的,阿爹当年和我说过,这些画都是当年娘亲的曾祖父收到的礼物,不可能是假的。”

“呵呵。”蒋富贵笑得嘲讽,“你这是说你比省城的大人还懂得看画?”

宁初夏神色似有屈辱,她握紧拳头很是执着地对上了蒋富贵凶神恶煞的眼神:“这些画阿爹从小就让我看,阿爹和我说,这些画都是真的!”她伸出手,“你不信就把画还我!我把钱还给你!”

“初夏!”村长忙说道,“你们这是做了契约的,他们买的你的画,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他承认他这是护短了,可就算这画是假的又如何,买的时候不都是这些人自己愿意的吗?

看着宁初夏这般坚定,有不少人都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这宁初夏的爹,她的外祖父,不也都去过省城吗?而且宁知中的品性大家是知道的,他也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

蒋富贵对此嗤之以鼻,他不屑地将自己手上的包袱丢了过去:“我这可不止要把钱拿回来,路上的路费,你得赔!”

他的无赖姿态一露,村长脸色便一凛,这怕是……

宁初夏已然小心地从那包裹那拿出了画,就见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她看向蒋富贵的眼神同样满是恨意:“你换了我阿爹的画!你把我阿爹的画还回来!”

听到这一声,众人均是一愣,原先盯着宁初夏不放的脑袋同时转向了蒋富贵。

宁初夏信誓旦旦:“这些画我从三岁看到九岁,我不可能看错,这些根本不是我给你的画!”

“你胡说什么?”蒋富贵无语,“这就是当时你给我的画,你现在是不认了是吧?”

蒋富贵气急,恶狠狠地剐了一眼妻子,这宁芍药的侄女倒是心机很重。

“我没有!”宁初夏气得狠了,眼里都有眼泪,“你们强买我家的画,我知道我保不住阿爹的画我只能卖你,可你不能污蔑我阿爹卖假画,我给你的画根本不是这样的!”

她声音里带着哽咽,屋子里的两个弟弟听了也着急,他们打开门闩,匆匆跑到了阿姐身边,一左一右地护着姐姐:“是你们非逼我阿姐卖画的,是你们和我阿姐说不卖画阿姐养不起我们的,你们都是骗子!”

旁边的河畔村人听到这已经表情很难看,虽然他们还搞不太清这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但现在看来,就是其他人要欺负宁初夏。

蒋富贵气得要上前伸手推搡宁初夏,却依旧被人挡住:“颠倒黑白,你给我的画就是这样的,卖假画不认了是吧?你阿爹买的时候,没准就是假画!”

闹到了这份上,谁也不信服谁,原先和蒋富贵同仇敌忾的宁家亲戚们也蒙了。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宁初夏求助地拉住了村长:“村长,你说了契约入档可以报官对不对?我要告他!他把我阿爹的画换没了!”

蒋富贵看这倒打一耙,先是有几分退却,毕竟这年头没有几个想去县衙转一圈的,可又了满满的斗志:“行,报官就报官!”

……

大源朝的县衙,审核是公开制的,除却县令不愿意公开的案件,否则总是府门大开,百姓想看就看,只是判案过程通常很长,大多时候也不过是个偷盗小案,平日里来看的也不算多。

只是这一次的“换画案”不大一样,上告的竟然是个九岁孤女并她两个弟弟,而被告的,则是她的姑父。

县衙外前所未有的人多,原先围在这的是宁家村的几个陪同来的村人和宁家的那些亲戚代表,后来陆续有人看到这有热闹,便也凑了过来。

围在外面的人比里头还要早了解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到这姑父强买九岁孤女家传名画,众人便忍不住啧啧称奇。

在原身的记忆里,当地县衙里的这位县令治理还算清明。

宁初夏在县令的令下,便也低头恭敬地念起自己的诉状。

“……小女自幼受爹娘教导,粗通文墨,家中珍藏画卷小女看过多年,绝不是姑父所指假画,请县令明鉴,还小女死去的爹和小女清白。”

在一旁的蒋富贵听得无语,要不是颇有些怕这县令,他都直接呛声,他应对得随意,自认很有把握:“这画我问过省城的廖大人、吴富商……他们均说此为假画。”

作为证据的画卷已经在县令那展开。

“你所指的这几位,可否说过这画假在何处?”

蒋富贵被问到便一愣,他当然答不上来,只支支吾吾地说:“他们只说此为假画!”

反正这些大人物都说了,这是假画,那还用问?

“那你又有何证据,此画非你家珍藏?”

宁初夏再叩,她心中已经为身边的姑父点燃了三根香。

上辈子的蒋富贵几乎是点亮了所有的幸运天赋,他不懂画也能把画顺利卖出。

可惜……这辈子有她在。

“小女家中有一卷书,乃外租家中所留。”宁初夏呈上证据,“明华有怪病……”

这位名为明华的画家,大概是周伯通这样的人物。

他生来有些左撇子,但古代不太理解,便在后来学习时被强行矫正,可终究,他的左手才是他的惯用手。

因而明华便有留下了与众不同的习惯,他左手作画,右手题字,如果不知道他习惯的人,临摹时通常会因为落笔方向等问题翻车。

而这幅假画,则是完全的右手画,其中更有不少仔细看便能看出的问题。

宁初夏送上的这本书,并非孤本,是后人记叙明华所留。

“……明华的画作,喜欢在水中留暗记,当年阿爹曾为我直过,《送别山水画》的湖中,暗藏别后重逢四字,《玉佛》一画中藏白马寺三字……而这些画中……”宁初夏沉默,一副无言模样。

蒋富贵看不到画,只能抬头看向县令,同时从他们两人的眼里看到了无语神情。

这是假的吧?哪有人会在画里写字。

宁初夏还没说完:“还有这山……”

她滔滔不绝,挨个指出。

宁初夏当然能记得起这幅画的每一个缺陷之处。

毕竟这幅画可不是出自明华,而是出自她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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