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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还是那个皇帝,就和一年半载前无异。」

「这个江山还是朕的江山,满朝的文武百官,不论朕走了,还是回来了,都还是那样g心斗角。」

「龙椅上坐的是不是朕,都与他们无关。」

「不论龙椅上坐的人是谁,谁Si了,都无所谓;我方唱罢你登场,这个大昼朝还是会继续生生不息地运转下去,有没有朕都一样。」

「──就为了这样一座破落的江山,朕的知心人,在这世上,竟是糟踏得一个也不剩了!」

常弘惨然一笑,「朕的这个皇位,坐得是无情多寂寥……」

在山高水远、天青水蓝的滇州,一座依山傍水、群青围绕的高脚屋上。

一名身着傣族男装的男子,赤着脚,正坐在门口吹风,看着港口往来的渡船。

「望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男子柔声唱着小调。

此时,一名头顶双翅乌纱帽,身穿紫金袍、腰系蟒带,蹬着官靴的清秀男子,掀开渡船的帘子,屈身下船,踏上港口的渡桥後,便迳自前行,从傣装男子的视线中消失。

随後,紫袍官人走到傣装男子的身後,蹲在地上,从後头抱住了那名傣装男子。

「…唔嗯!」傣装男子一惊,正要挣脱,随即自後方那人身上,嗅见熟悉的芝兰香气。他猛然回头,看见了身後人,立刻露出和煦的笑容,「殿下,微臣已在此恭候您多时了。」

原来那名身着傣族男装的男子,正是自诏狱脱逃後,大难不Si的于和廷。

他向常钰伏地,深深地作了个揖,「殿下,若非是你,微臣只怕已Si在天牢中,屍身被草蓆一卷,丢进G0u渠,飘向哪方都无人知晓。」他的感激之情溢於颜sE。

常钰忙将拜谢的于和廷扶起身,而後重新抱住他,把脸埋到他的颈窝里嗅了嗅,「益弟,在无法与你相见的这段期间,本王时常想起你身上的味道,本来应是宣纸、墨汁的气味,还有些许的硝烟味,如今硝烟味倒是没了。」

于和廷面有赧sE,却不敢推开常钰,只细声说道:「殿下……光天化日之下,不成T统……」

「难道在我的寝g0ng里,这样就成T统吗?」常钰坏笑道。

这话说得于和廷更加心虚了,只低声道:「殿下离京後,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轻轻地推开常钰,仔细地端详着常钰的脸,只见在云南的YAnyAn照S下,如今的常钰笑得多麽灿烂,早已没了人在京中时,处处受人挟制的Y霾之情。

于和廷见状,也颔首道:「人既已离京,便别顾虑T统了,这东西又不能吃。」

两人携手,回到于和廷这些时日所居住的高脚屋里。

昔日的君臣,如今得以不分高低贵贱,躺在同一张榻子上。

虽然情景、时地,都已与往昔不同,人却还相同──他们在这场政争中,竟能全身而退,这是于和廷所始料未及的。

于和廷本以为,待太上皇与额森攻陷京师之後,第一个在东市被刀斧手当场砍头的,首当其冲必是自己。

忆至此,于和廷不禁赞叹道:「景王殿下实在b微臣要聪明得太多了。」

「微臣虽略知如何打仗,却不懂得护生之道。多亏殿下庇护,微臣才能留存着一条X命。」

常钰转身侧躺着,看着于和廷的脸庞,用手指描摹着他的下颔形状,说道:「本王现在可是个幽灵王爷,大昼律法已经把本王当成Si人,你又何必拘礼呢?快点叫本王的名字啊。」

于和廷被常钰这热切的眼神,还有手下的挑逗,弄得很是别扭,目光躲躲藏藏,偷偷叫了声:「……钰哥。」

常钰得偿,不禁露出魇足的笑容,又问道:「益弟,你扮装出逃的时候,改了什麽名字?本王想知道。」

「……于、谦……」于和廷细声地说道:「……还是只管叫我益弟吧!现在别人叫我这名字,我都以为是在叫别人。」

「满招损,谦受益,谦和一词也与你的名字对得上,看来益弟取假名,很有一番讲究啊!不愧是读书人,还是我朝状元。」

常钰开开心心地夸奖完于和廷以後,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大家应该都是直呼你的假名吧?有其他人会像本王一样,叫你益弟吗?」

「──当然没有!」于和廷知道这个问题要是答错了,可能会倒大楣,忙解释道:「这里的人,只管我作大人呢!」

「他们都说,要是没了我,如今此地早已成了卫拉特的领地,他们都要跟着卫拉特人一起啃树皮、吃草根了。」

说到这里,于和廷有些担忧地问道:「钰哥,他们毕竟都明白我真正的身份。本地乡人,口风可紧麽?」

「滇州向来是本王的封邑,无妨的。只要本王现在回来了,这里就与朝廷一点g系都没有。」

常钰神sE自若,悠悠地回答道:「就算大哥真的风闻了什麽,也不会对绺们动手。」

「毕竟屠戮兄弟不是大哥喜欢的作派,对我们赶尽杀绝也没什麽好处。」

「只要我们不去与大哥寻衅,像大哥这麽怕麻烦的人,铁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起初,在听到王连紘参奏于和廷时,常钰虽不相信那封模拟了于和廷的笔迹所写出的假信,却想着:「起初是王连紘,再来会有更多人,变着不同的法子来害益弟。」

「古人有云:防微杜渐。不论如何,朕都得保住益弟才行!不如将计就计,让益弟先到一个最安全的地方避难。」才会心生此计。

常钰把于和廷送入诏狱後,吩咐胡庄道,拿其他刚被处刑的Si囚来代替于和廷,对外则谎称「于和廷已Si」,其实是偷龙转凤地将真身带出天牢,送往滇州。

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常钰在心里盘算得一清二楚:「益弟继续留在京中,就算大哥不弄Si他,朝臣也会弄Si他,因为益弟允文允武,整个朝廷里不容许这样的人存在。」

「朕现在不把他关起来,难保大哥回来以後,不把他给杀了……只有先让益弟Si一次,他才会安全,就没有人会杀他了!」

「钰哥,我本听闻你被陛下幽禁以後,服毒而Si……起初,我以为,是那昏君bSi了你……」

「陛下不但挑拨护送他回来的卫拉特人内斗、用计害Si了恩人额森,就连你是他的亲兄弟,也敢下毒手,而今的陛下,手段真是狠辣至极,但是他的帝王心术确实首屈一指。」

「依微臣之见,如今卫拉特部经过几番鏖战,已然式微。在承平帝的带领下,我大昼朝定能长治久安,国祚绵延百年,几至千年。」

说到深情处,于和廷不禁朝京城的方向远远地作揖,流露出对常弘的钦佩之情;哪怕常弘一直都很想置他於Si地,这点于和廷心里也有数。

就连常钰也不清楚额森之Si、博罗离京、卫拉特人撤出玉京,这一连串的事,是否真为常弘「运筹帷幄」所算出?

「废太后」那时,常弘在朝上流露出的愤怒与情意,看上去竟丝毫不假──常弘是真的在乎那位太师额森,不愿意让任何人动他的一根手指。

常钰知道的情形,并不b于和廷多出多少,只老实回答道:「益弟,额森那厮是怎麽Si的,本王不清楚。至於本王服毒而Si一事,便是你错怪了皇兄;那是本王吃了假Si药以後营造出的假象。」

初时,常钰被幽禁在绮兰g0ng中,郁郁寡欢之际,他从胡庄道那里得到一服「假Si药」。

他曾向胡庄道疑惑道:「胡Ai卿,这药吃了以後既然会筋络闭塞,以致气绝,难道真不会闹出人命来吗?」

胡庄道伏首在地,虔诚说道:「回禀大王,弑常氏血脉,罪连九族,就是微臣的X命无足轻重,也绝不敢拿整个家族的X命来开玩笑。」

「大王如今被幽禁在绮兰g0ng中,内外皆有重重禁卫把守,无方出逃。若要离g0ng,恕微臣愚钝,这实在是微臣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常钰闻言,思忖一会儿,叹了口气,「眼下既然只有此方,本王便与他赌罢!赌老天爷究竟是要本王活呢,还是Si?」

「本王若还能活着,便在此立誓:此生定然不再搅扰京城之事,不再沦落至这般境地。本王一定会逃得远远的,与常氏一族再无瓜葛。」

「本王若Si了,至少也遂了皇兄的心意。皇兄不必再怕本王复辟,或是与其他常氏共同策反,yu夺他天下。」

常钰心一横,手拿着一壶温热的铁观音,倒出一杯热茶,便配着茶,服下那「假Si药」。

顿时,茶壶自茶座上掀翻,茶水泼洒一地,胡床也应声倒地,常钰已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胡庄道见状,立刻去探他鼻息,为他把脉,0他心跳,确认事成,便不动现场,悄然离去,只吩咐绮兰g0ng中自廊下经过,一名尚年幼的g0ngnV,说道:「景王出事了,快去看看!」

常钰的身T自饮药以後,便断气了十二个时辰,心脉俱伏而不动。

御医验屍完後,奉常弘之命,遣g0ng中守卫将灵柩运出京城。

出关以後,灵车便被胡庄道及其亲信接手。

一路上,胡庄道都待在灵车上,坐在开了盖子的棺材旁,亲自陪侍在景王的身旁,等待他苏醒。

待景王终於张开眼睛时,胡庄道悬着的一颗心,才终於放下来,忍不住流出喜悦的泪水,「太好了,大王您终究是醒来了,微臣不必被抄灭九族了……」

景王初醒,还迷迷茫茫,却仍挂心着一件事,第一句话说起来还无甚力气,开口便问道:「……于和廷,人呢?」

胡庄道向景王报告道:「回禀大王,微臣为护于尚书周全,将于尚书送至大王您的封邑,已为他着落了屋邸与仆从。」

「大王若要去与于尚书会合,此趟自京赴滇,旅程颠簸而修远,大王需先将病T调理周全,这才好踏赴旅程,免得路上若有个万一,您与于尚书便天人永隔了。」

胡庄道这话虽说得难听,但是实在。

景王依言,待灵车在附近的村庄停下,他便在村庄中将养,请村里的大夫来替他调理,足足休息了三个月,大夫才研判他能继续启程。

於是乎,于和廷等呀等,始终没等来景王,原以为景王真Si了,三个月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差点没因消瘦而Si、还泪而亡。

直到三个月後,他才自心心念念的景王的口中,得知了真相。

听完一切经过,于和廷不禁感慨:「胡指挥使真是位善良的好汉,即使冒着被株连九族的风险,也要替大王您出逃。」

常钰也颇有同感地点了头,「他不但是个好人,还懂得变通。」

「如今皇兄在位期间,仍留用他续任指挥使。你已隐居,王连紘被抄了九族,但是胡庄道依然还在朝为官。」

「他是我们所有人里头,最懂得为官之道的,心又宽厚;你既然已不在朝为官,那麽他就是大昼朝的顶梁柱。希望皇兄懂得善用他来对付朝中J佞。」

常钰说道:「本王在离京前,已将所有物产转给了胡指挥使,相信他会妥善运用,不会像那利慾薰心的王连紘一样,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高脚屋里房间少,所谓隔间,也只是以屏风区隔出来的。

于和廷起居吃食,都在厅堂中,收拾乾净,便可入眠。

常钰没有其他落脚的地方,倒也不打算搬出于和廷的屋子。

夜里,当于和廷入睡以後,常钰看着于和廷魇足的睡颜,替他盖好被子。

他对着于和廷的耳畔,悄悄地呢喃了声:「别把肚子露出来,小心风寒。」

常钰看着于和廷的睡态,忍不住伸出手,0了0覆在被子下,于和廷那清瘦的身子,心想:「益弟穿着那傣族男子的服装,竟有种说不出的风情,b之在朝为官时,更觉可Ai。」

于和廷「嗯……」了一声,动了一下,便继续睡了。

「益弟,不闹你了,你好好休息吧。」常钰轻声说道,语中柔情四溢。

常钰转过身去,独对着案上火光摇晃,时而明灭的红烛。

他以纤细的素手执着金铰,将烛泪剪下,又自案上取来纸笔、砚台,开始磨墨。

经历过这一趟似Si还生的旅途,又与于和廷促膝长谈过後,常钰的内心陡然生出许多感触。

自从他的「赌博」成真以後,常钰便深信,这一生,常弘是不可能再动他了──常弘就算知道自己骗他,也不可能杀他。

常弘已经眼睁睁地看过常钰Si了一次;额森方Si,如今若连常钰都杀,常弘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哪怕常弘是当朝的真龙天子,在这一世,他也会变得无人可再牵挂,亦无人会挂念着他。

於是常钰决定亲手写一封长信给皇兄,写完以後,命仆从送到驿站,走官道,由御马亲送。

他写道:

「皇兄亲启:

皇兄,对不住。弟本是狭隘之人,心不宽,容不下苍生百姓,只好把混乱而颓败的玉京留给皇兄。

说来可耻,分明是弟在逃避与卸责,但是接下来,不论如何,这从祖宗手中交付到皇兄手中的大昼江山,还请皇兄务必继续担着。

弟若继续待在京中,自是少不了江湖风波恶,有党徒想让弟复辟,或藉着弟的名号,在朝堂上攻击皇兄。

弟自小便受皇兄诸多照顾,实不愿与皇兄兵刃相向,更不愿被J臣拿来当枪使,这才出此「假Si出g0ng」之下策。

窃以为这等妄行,可省去兄长继续将弟幽禁在绮兰g0ng中的麻烦,既得承受天下骂名,又得忧心弟是否哪日又成了叛逆。

臣弟趁着皇兄离京之际,篡位为皇,致使皇兄再也不信臣弟,此为理所当然;臣弟只好以命相证这一片丹心,万望皇兄莫责。

弟虽妄然行事,但是在不想继续内斗的前提下,惟有如此,方能自这险恶的京中保存你、我和益弟的X命。

小弟虽是诈Si,料想大哥应也发现了端倪,否则怎麽可能让弟的灵柩这麽顺利地出关呢?所以弟以为,兄长定然已原谅了弟,这才提笔,写下这封长信。

於大昼律令上,真正的景王.常钰既已Si了。

活着的布衣常钰,有生之年将隐居於青山绿水之地。

有益弟在身侧陪伴,我俩将一同见证,在皇兄的掌舵下,大昼朝的历史如何续写下去。

望皇兄独在京中,龙T安好,一切安稳。

臣弟钰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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