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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城内,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景象。待到城内愈发喧嚣,立于城头之上的老人忽而展颜一笑,神色颇为欣慰,似乎格外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平安世道。
一道剑光悄然落于老人身后,腰佩三尺剑的白衣剑客此刻的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朝着面前的老者行了弟子之礼。
修并未转过身去,而是有些戏谑地笑道“看样子是无功而返,那头青狮子依旧不曾卖你的账,如此可见,堂堂十方阁首徒的面子也不过尔尔。知多做多,做多错多,当年之所以在关键处隐去你的记忆,是因为老夫想让你好好做一世的张欣楠,而非前尘光阴中的剑禹。所谓轮回转生,走一遭之后,今世与前生便再无瓜葛,故而此间种种,你其实无需再为它劳心劳神。既然觉得自己在剑道上走得还不够,那么这一生便奋力追逐就是,又何故回头来庸人自扰。当初你不愿承认自己十方阁弟子的身份,以至于最终愤然出走,那么此生了断之前,便不要回去。有些账,是剑禹欠下的,与你无关,所以对其冷漠些乃是情理之中事,你也无需因此而产生什么负担。”
无论是那头青毛狮子不曾言说的阳谋,还是三教如今各自所怀心思,再或是自家人的针锋相对,老人心里其实都不在乎,因为在他眼中看来,那只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而真正值得他忧心的,是一场看似极远,但却有可能近在眼前的末世之劫。
关于此事,修自己也谈不上看得如何清楚,只觉犹如雄山峻岭之间云遮雾绕,远远望去好似神魔静默,以至于有些唬人。话虽如此,但若等其真正到来那一天,世人就可知晓纸老虎乃是真老虎,一张口,便要吃人。
如今的修,就如同居住在青山脚下,流水之畔的一户农家,瞧着山中连天细雨,起初只觉得安逸宁静,但雨却十天半月也不停歇,故而难免心生忧惧,害怕山洪的到来。
若真有这么一天,那座搭建数年方才初具模样的茅草屋,便会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所以在此之前,对于屋内孩子们的任性离去,老人并不介意,相反更希望他们能够找到一条新的出路,而非与自己一样困死于屋中。彻底放弃故居,选择在某处另立新屋也好,或去某处避难,待大劫过去之后归来也罢,两者都可以,只要最后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本该在南海那座孤岛之上一心追求剑道的张欣楠,却因为某人的故意为之,以及自身的心甘情愿,在甲子之期未满之际,突然仗剑渡海,就此重返人间大地,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一路北上,甚至不惜折断原有佩剑,只为将某些看似避世不出的老家伙,一一打断脊梁,从而千百年内真正不得出世。看似是后者在某人的谋划下,阻拦剑客北上,实则却是师兄弟两人彼此间心照不宣的一次默契配合。
见张欣楠沉默不语,修便继续说道“每一个人或是每一件事,未必真有对错可言,无非是各自立场不同,心中追求不同罢了。小三数千年以来想要的无外乎公道二字,而我们欠妖族的也恰恰就是一个公道。既然当初的我选择了袖手旁观,那么如今自然也不会插手,所有的对错是非,全部交由你们来决定。至于最终胜负几何,你张欣楠在不在棋盘中的影响会很大,所以有些事务必想好了之后再去做。那场问剑其实已经拖得够久了,如今早一点了结,你也就可以早一点回去休息。”
张欣楠神色漠然,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您当年的所作所为已然大错特错,如今不但不思改过,反而还要固执地继续错下去,难道不觉得有些可笑吗?至于小三心中所求的公道二字,既然妖族不能正视弱小者的存在,那么我可以跟您保证,他永远都只能求而不得。
人族之中固然有败类,但妖族一样不少。凤凰一族的陨落,的确是十方阁失察,儒家亦有渎职之过,但朔方城旧址下的十数万冤魂,难道不是妖族之罪?
彼此之间,各有罪过,所以任谁也不要以那问心无愧的姿态去指责对方。人族多数还是崇尚和平,但妖族多数却只注重平衡,二者之间的对错,本就是各自所处位置的不同而造就的差异,若是非要争辩,无异于鸡同鸭讲,最后只能闹得不欢而散。至于插不插手两族纷争,又或者何时问剑,先生您就无需劳神了。”
修微微皱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沉声道“是仗义执言的公道话,还是夹杂私怨的牢骚话,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张欣楠坦言告知,道“三分牢骚,三分公道,三分就事论事。”
转过身来静待下文的老者,非但什么都没等到,反而不得不直视那一张臭脸,不由得皱眉问道“剩下的那一分让你吃了?”
“一分纯粹是看您不爽。”白衣剑客淡淡地说道。
修气笑道“好啊,前有他鹿衍,后有你张欣楠,怎么如今一个个翅膀硬了,就非要过来讨顿打?”
“规矩您定。”张欣楠直接了当地说道,神色认真,似乎做好了与自家先生切磋一番的准备。有些道理既然暂时说不明白,那就等打过之后再去谈。
修微微一笑,问道“倘若人间之剑败于人间,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张欣楠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倘若昔日的人间之主落败,岂不是要将众生笑死?”
修佯怒道“臭小子欺负老实人是吧,一个个的忘恩负义是吧?鹿衍那家伙就够嚣张了,没想到你比他更甚!整座南山城,无数故友众目睽睽之下,就当真要老夫将你打得个鼻青脸肿?!”
弦外之音,张欣楠根本不予理会,反而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我姓张。”
言下之意,此为嚣张的张。
修轻叹一口气,神色有些无奈,道“当初怎么就收了你们这些个欺师灭祖的臭小子,如今想想,心中不免隐隐作痛啊!”
张欣楠微微一笑,示意您继续,反正自己多年以来早已习惯。
无从下手的修只得作罢,小声嘀咕道“无趣至极。”
“历来如此。”张欣楠轻声道。
“滚滚滚,愿意干啥干啥,老夫懒得管你。”修没好气地说道。
张欣楠俯身而拜,轻笑道“多谢先生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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