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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冷哼一声,将头扭向另一边。瓜子吃完了,再与你算账。
望着眼前人,少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快意。一袭白色衣裙的少女,温婉可人,又有些讨喜的小脾气;又不禁想到出门在外,一袭红衣的大丫鬟求凰,倾国倾城,秀外慧中,媚而不妖。
一红一白好似桃李相依。李花白,桃夭红,春风里少年酿酒邀佳人。
一想到这里,张麟轩觉得老天爷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哪怕它已经拿走了太多东西。
张麟轩想得出神,突如其来的一个小小“板栗”敲在自己的额头,不禁吓了一跳。少女的纤纤玉指并没有多用力,少年却装得极为“痛苦”,无赖般地将头挪到那圆脸姑娘的肩头,一脸委屈道:“谋杀亲夫了!”
李子姑娘懒得搭理他,推开肩头那极不规矩的脑袋,用手指了指门外。
一个散着头发,一身暗红色长袍的贵公子,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规规矩矩地站在芳槐柳序的门外。
张麟轩赶忙起身,走到门外,两人以儒生礼仪相见,邀顾南城入院中一叙。
两人端坐桌前,李子姑娘帮忙倒好酒水,然后收拾好笔墨纸砚进屋子去了。
“七公子这是知道在下要来?”顾南城问道。
“等个人喝酒而已,谁来都一样。”张麟轩笑道。
“北境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难得公子还有喝酒的闲情雅致。”
“忙归忙,终究有人会去处理的,我这个纨绔公子,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张麟轩率先端起酒杯,先干为敬。
顾南城亦端起酒杯,饮酒回敬,然后笑道:“公子这纨绔当的真是辛苦啊。”
“南城兄的风流二字也甚是辛苦啊!”
“自得其乐,何来辛苦。”
“那就走一个?”张麟轩重新将二人的酒杯斟满。
“酒逢知己千杯少,走了一个!”
碰杯而饮酒,一切尽在酒水中。
“敢问七公子此次磨剑可有收获?”顾南城放下酒杯,突然问道。
张麟轩眼神冷漠,轻轻瞥了顾南城一眼,然后将手中酒杯倒扣在桌案上。缓缓说道:“顾公子,眼神不错啊。”
“怎么,七公子难不成还想要在下这双不成器的眼睛?只管拿去,我顾南城要皱一皱眉头,就算我愧对圣贤书。”
张麟轩重新翻转酒杯,斟满酒后,笑道:“顾公子怎么净说些醉话呢,我这桃夭酿可只沁人而不醉人啊。”
顾南城不再言语,一只手揉着下巴,双眼打量着桌上的菜品。这位对于吃略有些讲究的贵公子,拿起筷子,夹了一道摆放在角落里的菜,品相味道都不算上乘,甚至对于吃惯了珍馐美味的富家子弟来说,绝对当得起难以下咽四字。
市井百姓为了过冬,会将一些白色的萝卜切成条,用盐水封存好。这种腌制的萝卜是冬日里比较常见的一种菜品,对于老百姓来说这是一道过冬的美味,但对于像张麟轩一样的富家子,桌子上多半不会摆这么一道菜。顾南城之所以认得是因为早年间跟自己启蒙先生在乡下私塾待过一段日子,那里的孩子上私塾是交不起钱的,所以就经常用一些吃的来代替学费,富裕些一两条腊肉,一筐鸡蛋,家里日子不太好过的就送一坛腌好了的萝卜,当然这些腌制物并不局限于萝卜,白菜什么的都可以。这东西嚼起来极脆,与花生米一样算是一道比较寻常的下酒菜。
一口萝卜一口酒,顾南城吃的不亦乐乎,毫不在意眼前有个正盯着他的张麟轩。一口醇香美酒,回味无穷,顾南城不禁笑道:“酒水美,佳肴香,但你我终归只能各得其一,要么酒入口,要么菜入肚。你选还是我选,归根结底还是你选。”顾南城好似六七岁的孩童,读圣贤书时总喜欢左右摇晃着脑袋。
张麟轩随手抓起一把花生米丢入口中,含糊不清道:“要是我都不选呢?”
顾南城自己倒酒,小酌一杯,啧啧笑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辜负世间痴情女子,是一个男人最混蛋不过的事了。”
“顾公子只知女子痴心而不知女子伤人?”张麟轩笑问道。
“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男人没有本事罢了。想留得留不住,想忘却又忘不掉而已。”顾南城轻轻晃动酒杯,望着那杯中涟漪,思绪飘远。世间男女的分分合合,爱恨情仇,这位贵公子已然见过太多,也听过太多。
一户人家,一对夫妻,大富大贵也好,平平淡淡也罢,终究是两个人过日子,打打闹闹也终归是自家事,何须与外人道那其中一二三。
妇人受了委屈,抱怨几句实属正常,身为男人理当好好哄哄。男人受了委屈,回来说了几句重话,身为妻子也当谅解几分才是。世上总有人说是因为男人没本事才会将外面受到委屈带到家里,将一身脾气发在女子身上,诚然这种做法多少有些不对,但总该想想男人也是人,也会有那不如意时的伤心难过和气愤,心里的委屈不跟家里人说,有能与何人道?女子也是,婆媳之间,妯娌相处时多多少少也会有那委屈,不与丈夫埋怨,该与何人埋怨呢?
日子,总归是两个人的日子,打打闹闹总归是自家事,关起门来怎么闹都行,就怕牵扯到其它人。
神道万年前就已然崩塌,那牵红线的月老估计早就不存在了,但总有好事者想要撩拨一下那所谓红线。说着那些揣测人心之言语,吹着那萦绕耳畔而不绝的‘空穴来风’,如神人高坐,夸夸其谈,好不快哉,竟比那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智士谋臣还要多些风流。
何其可笑!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汝非吾安知吾之心忧!
我自己的男人或女人竟不如你了解的清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笑之极!
顾南城重重将酒杯砸在桌案上,瞪着张麟轩道:“每个人一生的方向大多数时都由不得自己做主,船在大海里究竟该如何行走,多是风的意思,而你我要做的无非是决定要跳船自行,还是继续随波逐流,安坐船头。你既知她本心,又何必自困?!离家远游一年多,借着修补剑心的名义,逃避了四百多个日夜,张麟轩,这种滋味很好受吧?!”
张麟轩目光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男子,一只手狠狠攥住酒杯,说不出半个字来。
“韩先生说的不多,你六哥自然不会与我说这些事,但那个女人跟中州琼华城多少有些关系,这件事又与琼华城的那一件极为相似,简直就是如出一辙。所以用心做些推演,我顾南城一个一只脚踏进九层楼的大修士还是做得到的。”
张麟轩手掌用力将那手中的琉璃酒杯骤然捏碎,碎片割破手掌,鲜血缓缓滴落,张麟轩沉声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顾南城摇摇头,言语间有些失落:“你张麟轩果然是最惨的那一个,这般天大的机缘我白送给你,你竟然都接不住?北境的磅礴气运,你倒是半点不沾。”
“你给我,我就要?你以为你顾南城是谁啊?!”
顾南辰一语道破天机:“你身上若是有半分气机,都不该是如今的样子。你就像是一只烂了心的白菜,越是深究越是不堪入眼,难怪世间剑修竟无一人敢收你为徒。张麟轩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是为何吗?”
未等张麟轩开口,芳槐柳序的门外忽然传来一个醇厚的嗓音:“其中原由就留给小轩自己去体悟吧,顾公子说的够多了。如你说想一男一女究竟如何终归是自家事,不该问旁人,旁人也不该随意插嘴。”
顾南城起身行礼,恭敬道:“王爷。”
双手负后,微微有些弯着腰的镇北王,缓缓走到儿子身边,掰开那紧握的拳头,将那些许碎片一个个剥落在地,朝着屋内喊了一声:“丫头,出来帮小轩包扎一下。”
张麟轩红着眼,将头扭向另一边。
老王爷气笑道:“摆了个‘鸿门宴’,却还是走了高祖皇帝,我儿子莫不是要学一学那范老先生说上一句‘竖子不可与谋’?”
顾南城笑嘻嘻道:“学生可比不上高祖皇帝。”
“心意我镇北王府领了,但家务事还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来处理比较合适。”老王爷笑道。
“学生僭越了。”顾南城歉意一笑。
“今日事毕,可是要走?后个就是老三娶妻的日子了,不留下来喝一杯吗?”
顾南城回答道:“学生来此,诚然有些文脉气运之争的原因在,但方才具是肺腑之言。至于七公子能否领会就跟学生没关系了,叨扰多日也告辞了。”
顾南城思虑片刻,又道:“韩先生解我一结,我还先生一捧土。”
身在他处的韩先生默默点头。
“王爷可否行个方便?”顾南城笑问道。
“出了门随意。”
酒足饭饱的顾南城以极为江湖气的方式抱拳,道:“无论如何也仍该为多年前的那些言语给你道个歉,误解之处还望七公子多多海涵。至于今日的某些‘诛心’之语还望公子深思,或有大用。”
老王爷拍了一下自家儿子的脑袋,笑道:“大气点。”
张麟轩同样抱拳还礼,笑道:“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更何况我确实是个纨绔子弟。”
昔年在云上书院,之所以张麟燚会认识顾南城,就是因为后者曾当众评价过世间侯爵之子,其中就有镇北城七公子张麟轩,不过在让张麟燚私下里打过一次后,顾南城便再无此言。
“中州路远,我未曾亲耳听见,所以不妨事,更何况六哥寄过书信,说你那一次被打得提着裤子到处跑,我便更加不会生气了。”
素来毫无君子之风的顾南城,拍拍胸膛,豪气干云道:“那一次明明是老子扯下了他的裤子,是他追着我,为了拿回裤子!”
张麟双臂环胸,笑而不语。至于真相如何,少年更相信六哥的话,不过也不好说。
顾南城最后以儒家门生的礼节郑重一拜。
张麟轩郑重还礼。
一个气运杂乱,一个毫无气运。
两个分属不同文脉的少年,从今天起,便是要真正开始那玄之又玄的大道之争了。
出了王府大门,顾南城一念远走。
芳槐柳序内,少年男女坐在一处窃窃私语,女子多是在埋怨男子为何如此不小心……喝酒也要喝出伤来,以后若是还这样,定然不许你再喝了……男子赶忙点头,是是是,下次注意就是了。女子不依不饶,怎么,还想有下次……
坐在桌边的老王爷,笑容灿烂。
自家儿子已经特别好了,又找了一个更好的儿媳妇,这是不是就叫绝顶好啊。
什么大道之争,什么剑心蒙尘,都去他娘的。
本就不算晴朗的天,渐渐地,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水滴落在青砖上,滴滴哒哒,惹人讨厌,惹人欢喜。
不一会儿,雨水哗啦啦,宛若瓢泼,王府内外,街上桥边,大人们行色匆匆,一个个如落汤鸡一般,急急忙忙地跑向家中;四五个年少顽童,欢呼雀跃,尽情地在雨中嬉戏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朔方城的城墙根处有个衣衫破烂的老人,酣睡如死,身边有好几把破伞,老人撑也不是,不撑也不是,只好由他去吧。
一间绣楼里,有个烂醉如泥,白发白眉的中年男人躺在女子的双腿之上,身着一件锦鸡官服,头戴一顶高冠。按大旭律,是一位正经的二品文官。满身酒气的男人,自言自语道:“文绣禽,武着兽,文武官员那个不是禽兽。路上行人无数,可有君子乎?!”
王府内,望着那一对男女的老王爷,心中暗道:“春虽至,人心却仍在寒冬。且容为父为你撑伞,护着你再走一段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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