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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的发了怒。陈七不好再插话,心里顿时有些发急。

丁了了却反攥了攥他的手,抬起头来从从容容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女父亲姓丁,是漓阳县临溪村一名田家汉,去年已经谢世了。”

问一答三,想当老实了。

但皇后并不满意,看着她继续追问:“你母亲是什么人?”

没等丁了了回答,她又补充道:“你要照实说。过后本宫会派人去查,但凡你有一字不实,休怪本宫不留情面!”

丁了了莫名其妙。

她事先甚至想过皇后可能会认出她,就像杨神医那样,凭借眼神、记忆、言行举止的细节对她产生怀疑进而确认。

却没想到皇后只看了她一眼,凭她一个侧影就意识到了不对,直接把她当犯人来审了。

她的破绽很多吗?

皇后见她迟疑不答,神色便愈发严厉了几分,抬头就唤小太监:“去,给本宫查——”

“皇后娘娘!”丁了了打断了她的话,怒目圆瞪:“民女斗胆,请问皇后娘娘此言何意?民女明明白白是大安的子民,在临溪村生活了十五年之久,并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奸细之流!民女在北疆治病救人,原是为了夫唱妇随而已,并未求什么名利前程,实不知是什么地方碍着了娘娘的眼,一见面就要被当做贼人审问!”

“放肆!反了反了!”旁边小太监吓得蹦跳,尖着嗓子喊。

丁了了没管他喊,自顾自把话说完了,梗着脖子道:“民女自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娘娘要治不敬之罪,民女无话可说!”

小太监吓得都跪下了。外面的陈相爷额头上的汗也顾不得擦,心里已经在数自己的九族……虽然当面顶撞皇后还不至于灭九族,但当今皇后娘娘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为人臣子被当朝皇后记恨上,这无论如何都是掉脑袋的事啊!

殿内四皇子亦是急得额头冒汗,陈七的手心也有些潮湿,只有丁了了挺直脊背梗着脖子,不肯服输。

她二十年前就知道皇后的性子了。

皇后对待下人其实很宽和,或者至少明面上很宽和。当年曾经有一件事传位奇谈,便是宫里有一个目无尊卑的小宫女当面嘲笑她人老珠黄,劝她给年轻人让位。那时人人都以为小宫女必死无疑,谁知她却亲自向皇帝举荐那小宫女做了奉仪。后来小宫女深受皇帝宠爱。一路从奉仪升到了淑媛,直到十年之后才死于难产。

若说是她善于隐忍,等了十年才等到一个杀掉那小宫女的机会,这世间是没有人相信的,所以世人都说皇后娘娘宽宏大量。

但丁了了有不同的看法。她觉得皇后是乐于展示自己的宽宏大量,不肯跟小鱼小虾一般见识。

巧了,如今的她正是一只小鱼小虾。她来自山村,自有没受过什么教养,当然也没有人教过她对皇后要敬畏。

至于先前礼数为什么那么周到,那当然是四皇子临时教的。只有临时抱佛脚学来的礼仪,才会那般刻板生硬,正确而别扭。

这都是丁了了在进门之前就想好了的,而皇后的反应也果真与她预料的差不多。

只见那老妇眉梢沉了沉,脸上怒色并未加深,只面无表情,冷声道:“看来,你的规矩学得还不够到家。”

“母后,”四皇子忙跪过来,求情:“陈少夫人的确是乡下孩子,不懂什么规矩,您就看在她年纪还小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皇后哼了一声,冷冷:“都说了她不懂规矩,本宫若还跟她一般见识,那本宫成什么了?”

“是啊娘娘,”旁边小太监忙也跟着劝,“您就把她当个不懂事的猫儿狗儿……”

“世上可不见得有这么伶俐的猫儿狗儿!”皇后冷笑,“谁家的猫儿狗儿会治疫症、还会开膛破肚给人治伤?”

丁了了纠正道:“娘娘,我一般不大开膛破肚给人治伤,我都是给人缝伤口的。”

看,到这会儿了还不懂规矩!

皇后气得笑了:“本宫真想多养几只这样的猫儿狗儿!”

这语气不像是要发怒了。陈七松了一口气,假装把丁了了的后背往下按了按,自己开口替她解释道:“娘娘恕罪,我娘子她不是故意冲撞的,只是她从八九岁上就没了娘,她自己幼时又是个傻的,对母亲其实半点儿记忆也没有,所以先前听见娘娘问起,她才会突然失态。”

“哦?不记得?”皇后轻飘飘追问。

陈七忙应声是,“她自己不记得。我岳母体弱,一向深居简出,村里人也不太知道……但她是有名字的,我看见过岳母留下来的一面铜镜,上面有字样是‘书赠郑氏梅娘’。”

民间嫁娶,常有在添妆之物上留有祝福之语的习俗,所以铜镜上出现名字是的确有可能的事。所以,这个女子的母亲是叫“郑梅”或者“郑梅娘”?

民间女子能有个名字已是稀罕,就不能更奢求什么新意,叫作梅兰竹菊风花雪月都是最常见的,这个名字实在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皇后看着丁了了的脸,心里想着的是另外一个名字。她把“郑梅娘”这三个字反反复复在舌尖转了几圈,还是摇了摇头。

“你们没说实话。”她道。

陈七摊手:“娘娘若不信,只能遣人到临溪村去问了——只是,娘娘问这个做什么呀?莫非我岳母是什么失踪的千金小姐、甚至皇亲国戚?那我娘子岂不是……”

“行了!”皇后再次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沉下脸来:“休得聒噪!”

陈七悻悻地住了嘴,犹自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我已经是陈家的沧海遗珠,莫非娘子比我更厉害,是什么金枝玉叶的遗珠……”

皇后听见了,气得眉心抽了抽,忙伸手按住,沉默许久。

之后终于又抬起头,沉声道:“此番肃清贼寇、安定边疆,你夫妻二人功不可没。后续封赏本宫要与朝臣们商议之后再定,在此之前你二人便暂且安置在驿馆,等候消息吧。”

“母后,”四皇子忙道,“驿馆简陋,何况人来人往长住也有许多麻烦,不如先安置在儿臣府中。”

“哦?”皇后挑眉,看着他。

四皇子没有退,俯首道:“此番伤兵营中艰险重重,陈七公子曾经身患疫症命悬一线,其夫人也曾被人刺杀奄奄一息。他二人如今看着虽然无碍,只怕内里虚弱还不曾补过来,若再多受一番驿站暑气蒸腾之苦,儿臣心中实在不忍。”

“你倒是个心善的。”皇后不咸不淡地道。

四皇子无话可答,唯有低头应是。

皇后看着他头顶的玉冠,问道:“本宫记得你先前与你三哥往来颇多吧?”

四皇子再答一声“是”,补充道:“儿臣在宫中没有年纪相仿的兄弟,幼时不免寂寞些。那时太子已跟随父皇参与朝政顾不得理会儿臣,一向都是三哥带着儿臣玩耍,所以自然亲近几分。”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所以他也不等旁人指出来,自己先从头至尾明明白白地说完了。

皇后果然没有旁的话说,又看向了陈七:“你先前也是与三皇子往来较多些,后来怎的又亲近了四皇子?”

“娘娘啊,”陈七苦着脸拱手,“臣不过是金陵城泥水沟里出来的一条小泥鳅罢了,哪有机会亲近龙子龙孙!便是先前与三殿下见过几面,那也不过是三殿下觉得臣有趣,当个说书的先儿、唱戏的伶人赏玩一番而已!”

“哦,是吗?”皇后满脸都写着不信。

陈七俯首,作出擦汗的样子:“娘娘,这个您不能不信啊!您想想看,臣小小年纪,又要练这嘴皮子、又要讨好这个讨好那个,又要忙着给自己娶媳妇儿,得闲了还要抽时间去沁香渠转转……这几件事就足够忙得团团转了,臣哪有时间去做别的哟!”

“那可不一定,”皇后冷笑道,“本宫听说,你不但有时间陪三皇子游山玩水逛什么沁香渠,还有时间向他引荐你的兄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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