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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夜禁还有半个时辰,奶娘终于领着素弯收拾好东西,与苏细一道往苏府去。

苏细作为苏府在外的外室女。活到十五岁,苏府对她不闻不问,昨日突然派了一个老妈妈过来,说是大娘子怜惜她乃苏府血脉,却可怜流落在外,要接她入府。

十五年不闻不问,突然上门关怀,苏细也不是三岁娃娃,哪里能几句甜蜜话就给哄走了。因此,上辈子的她立时便拒了,并将那老妈妈冷嘲热讽了一顿。

苏细清楚记得,当时那老妈妈面色极难看,硬是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即便转身去了。

苏细以为,这件事会这样过去。没想到,那老妈妈一入夜就带着人硬闯进门,二话不说给她灌了药,掳了出去。

苏细浑浑噩噩被带回苏家。那老妈妈下手没分寸,药灌多了。苏细是被抬着上花轿的。

为什么是上花轿呢?因为那苏府的大娘子让她回去,就是给她的宝贝女儿苏莞柔代嫁给一个瞎子。

那个瞎子名唤顾韫章,乃丞相府二房之子,父母倶丧,由其在姑苏的母家舅舅处养大。听说三日前才返回京师。

左丞相顾服顺身为顾韫章的大伯,对这个侄子一向宠溺。即使这位侄子空有一副皮囊,是个绣花枕头,也将这侄子捧在掌心里宠着,甚至比之亲儿顾颜卿更甚。

苏家与顾韫章的这桩婚事是顾韫章父母倶在时给他定下的。苏家主君苏苟乃朝中正五品翰林院学士,官阶虽不高,但却是圣人亲信,在朝中也是很有几分薄面,不过终归比不上那位手段通天的左丞相。

至此,即使苏家不愿,也只得硬着头皮履行这桩婚事。

可苏家娘子苏莞柔是苏家主母的眼珠子,而且美名在外,是京师贵女圈子内数一数二的才女。这样才貌双全的女郎,怎么能就那么嫁给一个瞎子呢?

一个瞎子,不能为官,父母倶丧。若是嫁了,可是要毁一辈子的。

苏家得罪不起如今权倾朝野的左丞相。苏家主母思来想去,经身旁的陪房妈妈,林妈妈提醒,想到了苏细。

林妈妈道:“大娘子,当初定下婚事时,只说是苏家女儿,又没说是哪个女儿。这外室女也是女儿,怎么就不能代嫁了?”

林妈妈是苏家大娘子从扬州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乃堂上之婢,地位不同。

苏家主母一听,直觉这简直就是天赐的好主意。立时做主,差了林妈妈去将苏细接来。却不想苏细不识抬举,竟二话不说就给拒了。

那林妈妈受了气,回去又添油加醋的说,苏家大娘子更是恼怒,当即便让林妈妈趁夜将人绑了来。一不做二不休,生米煮成熟饭。

婚事定在一月后。苏细被喂了一个月的药,等真到成亲时,早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林妈妈心中怀恨,下手太过凶残,迷药喂得太多。就算是丞相府用最好的人参吊着,好不容易勉强熬下来一条小命,最终她也还是香消玉殒。

不过苏细没想到,她竟还能再醒一回。

三日前,她自闺房内绣床上苏醒。隔着藕色罗帐,听到外头养娘响亮的大嗓门,听到素弯每日晨间打扫院子时,那把大扫帚落在地上的“唰唰”声,陡然产生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觉得那荒唐的一切只是自己做的梦。

可当那林妈妈趾高气昂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苏细才知道,原来那不是梦。

既然躲不过,那便深入虎穴吧。

……

“娘子,苏府虽富贵,但您又何必自个儿巴巴的送过去呢?我瞧那苏家大娘子可不是个会安好心的。”养娘坐在马车里絮叨,十分不赞同苏细这一决定。

苏细戴着帷帽,端坐一旁,慢吞吞盖上木盒,青葱指尖轻轻略过雕刻牡丹缠枝花纹的盒面,声音轻缓,犹如自言自语,“就要自己巴巴的送上去才好。”这自己送上门的东西,谁不会起疑心呢?有了疑心,便会透出暗鬼,这样才好抓把柄。

听到苏细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养娘与坐在一旁的素弯对视一眼,面露忧色。

养娘与素弯自小便陪在苏细身边,这几日,她们都将苏细的变化看在眼里。

三日前,她家娘子就开始不对劲。先是沉闷地坐在屋子里头盯着院门看,然后突然开始做起了布娃娃。

苏细手艺不好,做出来的东西狗都嫌。

一开始,养娘只以为她家娘子这是闲的无趣了在找乐子。后来瞧见那个被戳烂的男布娃娃,顿时恍然,她家娘子这是念着苏家主君,想爹了。毕竟从小时开始,她家娘子就喜欢做那苏家主君的布娃娃来戳。

也是巧,没几日后,那苏家大娘子就派人来接苏细回苏家了。

虽来的古怪,但养娘不忍苏细心愿落空,只得陪着她一道入苏府。

养娘无儿无女,从苏细小时便在她家了。自丧母后,苏细便将养娘当成她的亲生母亲一般对待。而对养娘而言,苏细便如她的亲生女儿。不管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是会陪她一道闯的。

……

马车穿行在街道上,已入夜,前头却突然行来一群人。皆身穿丧服,面容悲切,如丧考妣。

“哟,那是怎么了?”养娘透过纱窗往外瞧。

苏细撩开面前帷帽,略想了想,道:“去年冬,大明帝师李阳突发旧疾,回乡静养。圣人怜惜,特派御医前去探望。三月后,李老先生抱疾而亡,圣人哀痛,特下旨让左丞顾服顺亲自主持殓葬丧事,以示圣恩。”

李阳之圣名,天下皆知。明日便是他出殡的日子,学子们纷纷自发前来吊唁送行。故此京师才会出现如此盛况。

“李阳?就是那个给咱们老百姓减免赋税的?”养娘一阵唏嘘,叹道:“这世道,好人都不长命呀。”

“就是啊。”苏细放下帘子,不着痕迹的轻轻叹息一声。

她听闻这位李阳李大人自入官场起便是一身正气,刚正不阿之辈。博通经史,于书无不窥,尤精象纬之学。对于发奸摘伏,更是不避强权。可如今这世道,疾恶太甚反遭诟病。好人不易做,清官更是难上加难。

如此荒唐朝局,哪里还有人敢做良臣,谁不随波逐流,明哲保身。如此,吃苦的还是百姓。

马车悠悠晃晃,停在一扇黑油正门前。

车夫下车,用摆锡环敲了几下,无人应答。

苏细拨开马车帘子,透过浅薄月色,看到黑暗中的苏府。瓦兽屋脊,梁栋檐角皆以青碧绘饰。

苏家主君白衣出仕,到如今四十出头的年岁能当上翰林院学士,已是极有本事。听闻其与顾家那位早逝的顾家二郎,也就是顾韫章的父亲还同过一年窗。苏家与顾家的婚事也是在那个时候定下的。

只可惜,顾家二郎去的早,留下一双儿女。儿子瞎,女儿傻,谁愿意将自家女儿嫁入这样的火坑呢?反正苏家大娘子是不愿的。因此,就做出了这种李代桃僵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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