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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她不知殷碧梧腹中是男是女,倘若是个男儿,免不了将来有认祖归宗的一日。而殷家势大,她一旦逃回,沈晚宴必会加以安抚,避免动乱。若殷碧梧携子归宗,这曲家哪里还有她的地位?终归是只有死了方才放心。
可是这事却不能对曲天棘提起,她吱唔了一声,含糊道:“就是当年殷碧梧伤重至死的事。”
曲天棘叹气:“殷碧梧是个难得的人才,若生作男儿,必非池中之物。只可惜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殷逐离虽在殷家长大,好歹总也流着我的曲家的血,你就不要将她搁在心上了。”
魏氏仍心惊肉跳,闻言挑眉道:“难道老爷就确定她没有一丝怨恨之心吗?”
曲天棘大步往内院行去:“那又如何,她如今是福禄王妃,又有王上一心护着,且大荥国势不稳,一时尚不可动摇殷家,即便是想如何,亦是不能。”
他倒是没有提及,昨日王上令他派人于陕州伏击九王爷,刀剑无眼,若是混战中一个不慎,伤了九王妃……
想这事时他突然想起那个黎明未至的夜,殷逐离以半截衣袖拭去他额际冷汗,其声清悦:“将军,你知道男儿的胸膛为何生得这样宽厚?男人的肩膀,又为何这样坚实么?是为了守护他们的家国妻儿。”
他突然不愿忆及这些旧事,只有老去的人,才会怀旧。
七月下旬,福禄王携王妃一并巡行河南。
长安至河南,路途并不遥远,如快马日夜不歇,往返也就是五六天的行程。但沈庭蛟是晕马的,加之巡行乃公干,更用不着拼命了,是以车队一路行得极慢。
马车豪华舒适,一路皆行官道,也不觉如何颠簸。道旁野花渐次开遍,沈庭蛟慵懒地倚在殷逐离怀里,衣裳半解,殷逐离的手斜挑入他的衣襟,露出肩头一片玉色的肌肤,其景香艳。张青、小何随侍车旁,亦是目不斜视的模样,不敢往车内张望半眼。
他犹自不觉,一路指点沿途的风光。他自小长在皇城,幼时逃出宫内时结交了殷逐离,也算是游遍了整个长安。但出城的机会却极小的,据说在他年幼时长在西北,但那时候实在太小,大部分记忆都已被宫闱的岁月抹杀。
如今出了那金丝笼,他倒是精神大好。殷逐离素来宠他,见他喜爱沿途风光,难免就令小何行得慢些。一行十余骑、一辆车,倒是颇有些游山玩水的意思。
待景色看饱,他突然起了兴致:“逐离,你给吹个曲儿吧,这么多年从来都没听你吹过。”
殷逐离低头看看腰间的短笛,淡笑:“不吹,自然是因为不会。”
沈小王爷便鼓了腮帮子:“你又敷衍本王!”
殷逐离埋头将腰间玉笛递给他,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相识十余年,草民几时欺骗过九爷?来,九爷吹个。”
沈庭蛟接了那短笛,又四处张望了一番:“这里不会有山匪吧?”
殷逐离笑弯了腰:“在这一带,怕还没有山匪能危及殷某。”她低头,拇指拭过他的唇角,“当然,除了九爷你。”
沈庭蛟一把拍掉她的手,也不再说话,将那短笛横置于唇边,开始吹曲。殷逐离靠在车壁上,听那笛声忽高扬激昂忽低沉宛转,她阖目,竟然浅浅入梦。
“师父,你说这世上真有鬼神吗?”
“怎么,害怕?”
“昨夜我又梦见他,在我的房间里同我说话,仍是平常的模样。可是我转身看向铜镜,发现那里面的他,根本就没有头,好可怕好可怕。”
黑色的丝绦蒙住了双眼,遮住了世界。身后声音很轻:“来逐离,到师父这里来。”
她举步却不敢前行,双手往前摸索,却无所触及。这是她平时熟悉的地方,她知道往前大约两百步俱是一片草地,可是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她不敢动:“师父……”
唐隐不知道退到什么地方,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响,她有些慌:“师父?”
那笛声渐起,其声平缓宁和,她循着声音行去,越来越近,最后双手触到他腰间的衣料。她紧紧抱着他的腰,再不肯放手。他温柔地抚着她的头,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你看逐离,其实面前什么也没有。”他声音低沉却安稳,仿佛这个世界的依托,“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可怕的呢?”
是的,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可怕的呢?自那以后殷逐离就什么也不怕了,八岁以前的她,唐隐心疼。八岁以后的她,唐隐头疼。
沈庭蛟静静地吹着笛,目光却在她身上流连不去。她对他是真的再没有任何戒心,这时候倘若一剑下去,必能得手。他却渐停了笛声,仍靠在她怀里。这是他从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是他欠债难偿的债主,是他如今的盟友,是他目前最大的倚仗,还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
他把玩着手中号称黄泉引的神兵利器,而如今熟睡的人,又是否梦见了那把碧落阶?
他屈指轻弹那血红如玉的笛身,喉间也如同梗了一把短笛,难受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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