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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长街已是空无一人,殷逐离踏着冰雪哼着歌,行往西郊。长安城西有山,是几个大家族的陵园,唐家的祖陵,也在里面。
自唐隐迷殷碧梧迷得神魂颠倒之后,唐家和殷家就一直不对付。彼时士、农、工、商,商人最是没地位,读书人自视甚高,难免鄙夷。而唐隐为了一个女人误了终身,最后甚至惨遭横死,唐家跟殷家本就无往来的关系,又交恶了几分。
殷逐离不想再添不快,唐隐过逝后她从未前来拜祭过。她不愿意相信那个清如朗月的男子,真的已化身尘土。可是今夜,许是天气太寒了,连勇气都结了冰,她想要找个地方偷得半刻清静。
她是个好酒的,在一家酒馆里抱了坛女儿红方想起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沈庭遥,自己现在可算是身无分文了。尴尬之下用身上狐裘换了两坛陈年绍兴。
那掌柜虽不识皮货,却也摸得出来——不论如何,这裘衣绝计不是两坛酒能换到的,肥羊不是天天都有,他也就乐得同意了。
殷逐离抱酒上马,里面只穿了一件夹衣,料子仍是烟霞云锦,寒风一吹,她便缩了头。
这样风雪之夜,守陵人早早地便歇下了,世家陵园气派不凡,但究其根底,也不过只是个埋骨的地方。殷逐离翻入高高的围墙,雪地湿滑,她摔了一跤,好在酒坛无恙。
里间石墓数百座,夜间光线又差,她只得伸手触摸那碑文,一路摸了十数块碑,手已僵冷得辨不出字迹,倒是两坛酒被捂了个半温。
雪渐渐止了,鞋踏在冰上,吱嘎作响,墓与碑无言。她行走其间,终于不再伸手触摸碑文:“师父?师父你在哪里?”
那声音在寒风中散开,仿佛也凝成了冰霜,殷逐离知道自己找不到他了,她随意找了块墓碑,在碑前坐下,其声喃喃:“反正你们都差不多,我随便选一块也差不离。”
她靠在石碑上,寒意浸透夹衣,彻骨地寒,唯烈酒入腹方有几分暖意,她拍拍墓碑,语声亲昵:“你要不要也喝点?今天带得不多,你浅尝便好,不可贪杯。”
话落,她将酒倾在地上一些,祭了积雪。
也不知坐了多久,碑上落雪浸透了夹衣,她仗着腹中酒意,也不惧寒,微闭目昏昏欲睡状。突然有脚步声惊起栖鸟数只,殷逐离借石碑掩住身形,一手抱酒坛,一手握了黄泉引,以不变应万变。
积雪松软,残冰碎裂,那人似乎也在抚着碑上落雪,辨认着墓中主人。殷逐离觉得很搞笑——看来不孝之徒不止自己一个人。
不多时,又有脚步声近,殷逐离觉得头大。而更令她头大的是,后来者开始说话:“王上,马蹄、脚印都很新,需要臣派人进来搜么?”
“不必扰人祖先,都退下吧。”
这个声音合着冰雪,殷逐离再熟悉不过。沈庭蛟,来得倒快。她仍靠在石碑上,沈庭蛟一块一块抚着碑,如果说不再伪装,他比殷逐离耐心细致得多。他就这么一路辨认,到殷逐离这里时竟用了半个时辰。
殷逐离静静地看他,越来越近,他披了件紫貂裘,那貂还是她亲手所猎,制衣是云天衣的手笔。那时候他多乖巧可爱,抱在怀里的时候猫儿一样。如今他原形毕露,她倒也无所谓悲怒——大家都在演戏,各为了各的目的。
谁也不比谁高尚,谁也不比谁卑鄙。她怒他作甚?
她只是在触他底线,十余年,沈庭蛟对她了若指掌,而她对面具下的沈庭蛟一无所知。一个人能示弱不难,但能示弱十年,多少有些变态。
沈庭蛟抚碑而来,最终发现了靠在石碑下的她,他敛着眉,声音里明显不悦:“殷逐离!!”
殷逐离是打算装傻装到底了,当下便递了酒坛过去:“这么冷的天,陛下竟然也到了。来,喝一口。”
沈庭蛟不接那酒,问题太多,他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出口就成了:“这墓主人名唐宪,字牧之,你靠着他作甚!”
殷逐离顿时有几分沮丧:“太多了,我不知道哪一个是我师父。”
沈庭蛟蹲下-身去,这才发现她身上只着了一件烟霞云锦的夹衣,且已被融雪湿了大片。他怒急,心尖像被针扎了一下:“混蛋,穿这么点就敢出门!”
殷逐离仰头看他,积雪反射微光,如同雪地上的精魅。沈庭蛟解了貂裘披在她肩上,殷逐离摇头,酒不过半坛,她已经有些头晕:“天冷,你受不住的。”
沈庭蛟也不管她,仍是倾身去抚着那些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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