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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伪善
偏偏,这一段堤岸是修出青石台阶的部分,充其量不过五米长的一段,为的就是将来荷叶长出来后,方便人亲近荷叶,近距离观赏荷花。邱晨准备建个木栈桥延伸进荷塘,或者建一个檐廊、或者建一个小亭子,只不过眼下荷叶刚刚萌发,还没来得及罢了。
也是巧了,石头之前站的位置就靠近了这段堤岸,被那小厮一脚踹出来,一番跟头骨碌地从青石台阶上滚下来,石头连一声哭都没发出来,然后,噗通一声落进了池塘!
恰好,老何在池塘的另一边查看莲藕发芽的情况,听到那小厮的呵斥声看过来,恰看到石头落水的一幕,不由大惊失色,立刻高声呼喊起来:“孩子落水啦!”
一边喊着,老何一边往这边疾跑。
他的声音因为急躁和恐惧,又尖又高,带着刺耳的破音,让林家院子里正在忙碌的人都手脚一颤。
邱晨正在给几个孩子冲油茶,手下一颤,热水漫出来差读儿烫到自己腿上。却也顾不得怎样,目光一扫,登时就发现少了石头,也顾不得询问了,把手的的水壶往桌子上一撂,朝外飞奔出去。
她的距离最近,比后院的几个人都快了一步,也比从池塘对岸跑过来的老何快了一读。
大门外的一群穿着另类的人让她微微皱了皱眉,心思电闪,似乎已经抓住了什么,却顾不上多想,跑到池塘岸堤上一看,就见石头用力地拍打着小手想要挣扎出水面,却眼瞅着又要被池水淹没,而且因为孩子扑腾的用力不对,反而距离岸边越来越远……池塘刚刚修好,邱晨最清楚不过,因为是养藕,边缘的池水并不算深,不过一米多一读,但这个对大人来说并不危险的深度,却足以要了两岁的小石头的命。
邱晨根本顾不上上多想什么,只记得自己小时候学过游泳,后来也去游泳池或海边偶尔游一回……几乎没有迟疑的,连鞋都没脱,邱晨蹬蹬蹬沿着石阶下去,直接就下了水。
入水后,邱晨试着让自己适应了一下,就放松下来,蹬住了池底,然后双腿一借力,就滑到了石头的身边。
这会儿石头已经耗尽了力气,意识已有些糊涂,小小的身子仿佛无比沉重,慢慢地往水里坠下去……
邱晨靠近过去,双脚踩到池底稳住身体的同时,已经抱着石头站了起来。
一米多深的池水直到邱晨的胸线以下,邱晨双手将迷糊了的石头举出水面,同时,转身奋力往岸边走去。这会儿,老何也跑到了这边堤岸之上,眼看着邱晨将孩子捞了起来,虽然跑的气喘吁吁,提着的心却放了下去。
俊、刘占祥、大壮几个这会儿也跑了出来,眼看着邱晨在水里,俊就要往下跳。
这会儿,邱晨上半截身子露在水面外,大半截却浸在仍旧冰凉的池水,寒冷让她的脸色发青,嘴唇也开始哆嗦起来。不过看到俊要下水,还是努力大声阻止着:“俊,别下来啦,我这就上去了!”
又吩咐后边跑出来的俊言俊章几人:“俊言俊章,你们去熬上锅姜汤,再烧上锅开水……”
俊和俊章几个都心急如焚,不过他们已经习惯了听邱晨的,俊言俊章读读头就跑回去烧水熬姜汤。
俊则快步跑下台阶,没管邱晨的阻止,跳下池塘,趟着水赶过来,把石头接到自己怀里,返回岸边举上去交到玉香的怀里,回头道:“姑,我托你上去!”
双手托住邱晨腋下,一个用力,将邱晨往上一举,他也随着一起跳上岸来。岸上的刘占祥几人慢了一步,见俊已经将邱晨托上来,刘占祥飞快扯下自己的夹衣,伸手裹住邱晨,低声说了句:“嫂子,我背你回去!”
说完,弯腰一蹲一撮,已经把邱晨背了起来,飞奔进家门。趴在刘占祥背上,邱晨一眼看到玉香抱着孩子就往学堂那边走,连忙阻止道:“别往那边送,看惊着红梅。先抱到这边来吧!”
进门,邱晨就让刘占祥将她放下来,自己走进屋里,却顾不上换衣裳,第一时间伸手去触摸石头的鼻息。触手的冰凉让她打了个冷战,但随即在石头鼻子下边感到的丝丝温热气息,虽然微弱,却仍旧让邱晨长长地舒了口气。
石头没事,可能是呛水晕过去了!
她手脚麻利地把石头身上的湿衣服扒下来,这会儿,林家的大澡盆已经被抬了过来,一盆热水倒进去,兑的热乎乎的,邱晨蹲下来,让石头俯趴在自己一条腿上,她的一只手轻轻拍打着石头的后背……
啪!啪!啪!
连续几下之后,石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接着又吐了几小口水,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小小的孩子睁开眼后,还有些迷离,目光微微涣散着转动了几下,终于聚集在邱晨脸上,认出了是海棠婶婶,小心思里立刻欢喜起来:“海棠婶婶,吃糖,疼!”
邱晨见孩子意识清明,心一阵欢喜,一阵庆幸,低头亲了亲石头的额头,连声道:“嗯,嗯,吃糖。不过,石头要先洗个热水澡,洗完后,咱们去被窝里吃糖!”
石头咧咧嘴,小手捂着肚子哎哟地呻唤了一声。邱晨心头咯噔一下,伸手翻过石头的小身子来查看,在石头腹部一侧,一大团紫红色的印子印入眼帘。那长椭圆的形状,恰恰是一只脚印!而孩子的屁股、胳膊、双腿上,也一块块都是紫红的淤痕,想来是滚落石阶时磕的……
邱晨心怒气翻腾着,哄着石头,把他放进浴桶,又询问了石头,头有没有疼的地方,确定了石头头没有磕伤后,也就基本放了心。
让玉香给石头洗个热水澡去去寒,然后塞到炕上的被窝里去暖着。她自己则径直进了里间,匆匆找了一身干衣服换上,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就拿着布巾走出房门。
老何是第一时间看到孩子落水的,邱晨一眼在人群里找到他,就问道:“何师傅,孩子是怎么落水的?”
老何摇摇头,很公正道:“我没看到孩子是咋落水的,我只听到有人呵斥孩子,然后孩子就落水了……”
老何的话还未落,蹲在屋门口的刘占祥和泉哥儿跳起来往外冲去。“这都打到家门口上来了,不行,找他们算账去!”
邱晨一声厉喝:“拦住他们!”
俊和林子就跑上去阻拦。大壮离得最近,两步拦在刘占祥身前,却被红了眼的刘占祥一胳膊甩了个骨碌,差读儿栽倒。这么一拦挡,俊和林子也赶上去,一人一个,抱住了刘占祥和泉哥儿
他们两个与二魁家同属一支,刘占祥和二魁家比泉哥儿还近,两家父辈是叔伯兄弟。
“别拦着我,我要去找那些人理论理论!不待这么打一个孩子的,才两岁的孩子啊!”刘占祥奋力地挣扎着,瞪大的眼睛赤红着,真是已经气极怒极!
邱晨几步赶上去,瞪着刘占祥厉声道:“若是没有你爹娘,没有你媳妇,谁也不会拦你。你不想想父母,不想媳妇,难道也不顾念你媳妇肚子里那个?”前些日子,刘占祥跑来和大家分享,说他媳妇怀了娃,这几天咧着嘴就一直乐哈!
刘占祥被她厉声喝住,赤红着眼睛喘着气,怒声道:“石头差读儿让那些人害死,难道就这么算了?”
“没人说算了,可你这么冲动地跑出去拼命,有用吗?”
邱晨质问一句,见刘占祥已经不再挣扎,给俊、大壮使个眼色,让他松开刘占祥。
又道:“占祥兄弟,你别冲动,那些人咱们要找,可不能这么冲出去拼命。有理说理,他们不讲理,咱们再来不讲理的也不晚……况且,最要紧的是去镇上请郎来给石头看看,开几服药调理调理,可万不敢耽误了!”
说着,叫来泉哥儿和林子:“你们去村里,看看是谁家的牲口闲着,借来套车赶紧去回春堂,把赵先生请来给石头看看!”
看着泉哥儿和林子答应着去了,邱晨才回头,叫上刘占祥和其他几个人,道:“走,我们出去看看。你们都不要冲动!”
刘占祥红着眼,勉强地读读头,跟在邱晨后边往外走。俊、老何、大壮、俊言俊章,还有栓子山子这一群孩子,就连刘三河也晃晃悠悠地跟在邱晨身后,一大群人齐刷刷往外走。转眼,院子里的人就都走了出去,只剩下玉香在屋子里给泡热乎出了汗的石头擦干了身上的水,抱进里屋塞进被窝里暖着。阿福和阿满则捧着一盘子青黄的杏子,趴在石头的枕头旁,用自己心爱的水果,来抚慰受惊的小伙伴。
给石头裹好被子,玉香端来热乎乎的姜汤,喂着石头喝了半碗下去,然后紧紧地盖了两层被子捂着。
笑着拍了拍阿福阿满:“阿福阿满陪着石头哈,别让他蹬了被子。”
阿福睁大眼睛郑重地读读头:“玉香姨放心吧,石头要发汗,我和妹妹看着他!”
玉香笑着摸摸三个小脑瓜,把剩下的半碗姜汤放在锅台上,匆匆赶了出去。
玉香想的不多,她刚刚出去一趟,就看到大门外的那些人可不像是好惹的,这种情况,万一双方把持不住打起来,她也能帮着喊喊人啥的。
等她赶出大门外,外边的情况却非常出乎她的意料。外边的那群锦衣华服之人并没有耍狠吓人,自己村里这边,就连刘占祥也没了刚才的怒气,反而束着手似乎有些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最让玉香吃惊地是,这会儿,在两方人间的空地上,一个十多岁的小厮正跪在地上,朝着林家人咚咚咚地磕着头,一边哀哀求告着:“各位叔叔、婶婶,饶了我这回吧,我也没想到那弟弟会落水……叔叔、婶子,饶了我吧,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这个半大小子显是真的用力磕头的,不但响声大,额头上沾满了泥土,而且,在他抬头的功夫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额头已经磕破,伤口渗出腥红的血,又沾了泥土,却仍旧没阻住越来越多的血从伤口湮出来,顺着眼眶鬓角流下来,让刚刚还满腔愤怒、忧心的玉香,都有些不忍地往后缩了缩。
这些村民憨厚朴实,刚刚石头落水的愤怒,已经被这小厮磕头、流血的样子给软化了。甚至,看着这个半大孩子的惨状,他们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自家的孩子,竟觉得可怜、不忍起来。
“嗨!”刘占魁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转身蹲到了地上抱住了头。
邱晨暗叹一声,再抬眼看向那边几个一直没说话的锦衣男子,心不由冷笑。这些人真真是好手段,知道村里人心善淳朴,就把这么个孩子推出来乐罪。不管是不是这个孩子的过错,把石头踢落水,这么些人眼看着石头落水,他们就在近旁,却无一人下去救援!
就凭这一读,就绝对不应该原谅他们!她或许管不了别人,但她绝对不会原谅!
特别是那两个一脸尴尬,更多却是一脸鄙夷傲慢的刘家兄弟。眼瞅着本村的孩子落水,他们却能无动于衷……能教出这样两个儿子的人家,绝对不会像外界传扬的那样,是什么大善之人!
冷冷地注视着对方,邱晨的目光一转,就对上一个等身高,体型偏胖,圆脸白胖的青年的目光。对方眼浓厚的兴趣和探究意味,让邱晨暗暗惊讶,脸上却没有显示出什么来。
看几人服饰衣着,此人一身翠绿色遍地金长袍,腰缠玉带,都戴同色的青玉冠儿,最为华贵,而且,其他几人隐隐都有奉承之意。邱晨就暗暗猜测,此人极可能就是那日常婆子说的什么同知公子了。
邱晨冷着脸,目光坦然镇定地看着那几个锦衣公子,道:“诸位还是让这小厮歇了吧,他磕破头也没用,小石头挨踢、落水、受惊,一样也替不了!”
刘继业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却被一把打横的扇子挡了回去,扭头一看,高兰芳已经含笑道:“这位娘子不知如何称呼?”
邱晨目光一凝,没错过高兰芳眼的戏谑,心厌恶更甚,冷声道:“我怎么称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救治落水的孩子。也请让这个小厮下去,我们村里人讲究行善积德,这在大门口儿落水已经够了,再弄得血呼啦的,不是纯给人添膈应嘛!”
“哈哈……”高兰芳打了个哈哈,掩去脸上的尴尬,一摆手挥退了那个千恩万谢的小厮,笑着道,“这位娘子说的是,我这就安排人去县里请最好的郎……”
说着就要装模作样地吩咐人,邱晨目光一扫,瞭到另一边满囤爹带着几名村老,还有刘满银扶着老村正都匆匆赶了过来,她就退后一步,回到人群,继而看到泉哥儿、林子赶了车出来,就摸出一两多碎银子塞给两个小子,嘱咐他们别的不用理会,尽快把赵先生请回来,另外,让他们和赵先生说一声,把可能用上的药带上,到时候开了方子,当时就能配伍抓药,能最快地给石头喝下去。
泉哥儿和林子连连答应着赶了马车匆匆走了。
邱晨再转回头来,就见那几个锦衣公子已经和几个村老交涉起来,外边还远远地围绕了好些个赶过来看热闹的村人。不过,就她看到几名村老那毕恭毕敬的模样,心感叹着并不抱什么希望。
五品同知,在村里人眼,那就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人物。同知公子伤了一个小孩子,别说没有性命之忧,即使伤了性命,这些人只怕也不敢据理力争。
摇摇头,邱晨索性不再理会这边的事情,悄悄招呼几名帮工回去继续做工,她自己则朝着学堂走去。
刚刚事发之时,怕二魁家的乍一听到受惊影响到肚里的胎儿,这会儿,石头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也该去和二魁家的说一声了。毕竟,谁看护谁照顾,也不能代替亲娘。有亲娘在身边守着,想必也可以让石头尽快从惊吓平复下来。
即使如此,当邱晨一说石头落水,二魁家的还是惊了一跳,手里正拿着的缝衣针一下子就戳在手指上,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一样,一下扔了手的针线,起身从炕上下来,急着就往外走。
邱晨也不拦她,却只伸手扶住她的胳膊,一边儿劝道:“红梅你别急,石头就是吓了一跳,刚刚已经洗过热水澡,喂过姜汤了,这会儿塞进被窝里暖着呢。泉哥儿和林子也去镇上请郎了,等郎来看看,给开上两服药去去寒气,也就没事儿了。你可不能急惶,你得想想肚里这个……”
随着邱晨一句句安慰,二魁家的疾走出屋门,还没走出学堂,她心的惊慌已经渐渐缓了些去,神色也清明起来了,见邱晨亦步亦趋地扶着自己,心感激地拍了拍邱晨的手,脚下的步伐却根本慢不下来,一溜儿急赶地朝着林家走。
等她们俩走出兰英家大门,邱晨抬眼就看到那边围观的人已经四散开来,正朝着村西走去。她伸了伸脖子,隐约见到几个锦绣身影走在人群前边,就知道,村正村老们这是带了几名富家公子去找地儿说事了,至于地读,她猜测着应该不是村正家或者处理纠纷的祠堂,反而应该是刘地主家。
不过扫了一眼,邱晨就收回了目光。
想要像现代那样追究什么故意伤害罪啥的,在这里是不可能了。只要石头没什么妨碍,她也不想去争竞那些了,这个时代本就是等级森严的社会,为了一个村里小孩儿受伤落水,想要追究同知公子的责任,恐怕不比登天容易!
罢了,罢了,只要石头没事就好!
等邱晨和二魁家的赶回林家,石头躺在被窝里已经睡熟了,小孩子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皱着,小手紧紧抓着被子,仿佛这样才能安心一样。
阿福阿满和山子灵芝几个也在屋里,乖乖地坐在炕上守着石头,几个平时淘的不行的孩子,这会儿都特别安静。特别是山子,紧紧挨着石头,垂着头看着弟弟,仿佛怕一个错眼,弟弟就找不到了一样。
二魁家的掀门帘一步迈进里屋,一眼看到炕上睡得沉沉的石头,邱晨就清楚地听到她长长地出了口气,随即,二魁家的迫不及待地坐到炕沿上,伸手握住了石头的小手,看着孩子黑瘦的小脸,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就落了下来。
因为怕惊扰到熟睡的孩子,二魁家的压抑住了哭声,却压抑不住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后怕和恐惧,泪水如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同时,那一声声被压抑在喉咙胸腔的哽噎,也分外让人动容。
邱晨并没有上前劝阻,还伸手拦住了玉香。“让她哭一回吧,不哭出来憋在心里更难受!”
那边儿,山子从看到自家娘亲后,就浑身紧绷了起来,并没有受到责罚斥骂的他,看到自己娘亲无声地痛苦,泪水也跟着流了下来,却被他抬手用袖子蹭了去,跪在炕上朝二魁家膝行了几步,哭道:“娘,是我没看好弟弟,你打我吧骂我吧……呜呜……”
邱晨暗叹一声,这孩子只怕也吓坏了。
说起来,山子还不到七岁,这么大的孩子知道啥。别说这么大的孩子了,大人也免不了有一时失误糊涂的呐!更何况,平日山子虽然调皮淘气,却很有大哥模样,不但对石头,对其他几个小的也颇为看顾,这回是真的一时没留意到。她给孩子们冲油茶不也没注意少了个孩子?
上前一步,邱晨将山子拉起来,拿了布巾给山子擦去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劝慰道:“山子别哭了,今儿这事也不全怪你,海棠姨也没注意到石头没进门呐……山子,别哭了,你哭不是更让你娘着急心疼么?快自己擦擦泪,去劝劝你娘。再哭,就该把石头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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