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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疏眉茫然。
她听出他话中的意味,猜他们旧日或有什么交集,认认真真地回想起来,却毫无结果。
她觉得她从前该是不曾见过他的,如若见过,哪怕只听过一次谢无这个名字,她在见到这位权倾朝野的权宦时都很该有些印象才是。
谢无眼底漫开一片迷离的笑意:“那年我十四,你该是才六岁。”
温疏眉怔一怔,不肯再睡过去,想撑起身来听他说。她刚一动,他就伸手扶了她,为她在身后垫好软枕,才又继续说下去。
那是一段久远的记忆。算来相隔年月倒不算太长,但他已今非昔比,过往的不堪都显得遥远而不真切。
他原也不太愿意去回想那些事情,偏偏她像一棵花藤,从那时候就扎在了她心里。让他虽不想再去看那些不堪,却又很想看她。
那时候,谢无还只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宦侍。凭着这张脸和几分勤勉,终于被调去了东宫,却也远说不上熬出头了。
东宫宦侍共有二百余人,像他这样没根基没人脉的,手头永远只有洒扫的粗活,从来不能奢求什么好差事。
――除非上头的主子心情不好。
太子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跟前有头有脸的人怕出错挨罚,就会将一些差事拨下去,如此即便有人出错也与他们干系不大,倒还正能给太子殿下寻个出气筒。
谢无便在一个这样的日子里得了件差事。那时温家女儿恰在宫中小住,人人都喜欢她,太子知她在习字,得了块好墨,心情不佳也无心多看,便随口着人给她送去。
掌事的将这事交给谢无,谢无不敢推拒,只得依言照办,心底却也知道这断不是个好差事,就提了十二分的心弦,一遍遍告诉自己断不能惹出麻烦。
但有的时候,就是越紧张才越会出错。
眼看温氏的住处都到了,他迈进院门时脚下一A,冷不丁地向前栽去。托盘中的墨锭摔到地上,木盒扣翻,他忙不迭地拿起木盒一看,墨锭已然断成两截。
听得声响,房中自有宫人要出来查看情形。温氏身边的宫人都是皇后拨过来的,论身份无一不比他高。见状自是不会容情,便依宫规先押出去赏了十下板子,又押回房门口跪着,等温氏发话。
十下板子说来倒算不得多重的刑,挨了打再长跪才是折磨。延绵不绝的痛意让人吃不住劲儿,烈日当头更教人一阵阵发虚。不出两刻,谢无额上沁出的汗就已在面前的地上洇出了一片湿,他只得勉力支撑,不能让自己晕过去。
不晕过去,才有机会告罪。若晕过去,等到再醒过来,就不知会被发落到什么地方了。
不知这般跪了多久,面前房门打开,依稀有人影晃过。谢无屏息抬头,便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樱粉襦裙,头发乱糟糟的,边打哈欠边往外走。
看起来是午睡刚醒。
看到他,她愣了愣,扭头问旁边的宫人:“他怎么啦!”
旁边的宦官蹲身,与她说了个大概。她“哦”了一声,就朝他走来。
谢无满心惶恐,咬牙忍住疼,拜下去:“臣该死,姑娘……”
“你进来,帮我个忙。”她边说边拍拍他的肩。说完,就转身折回去了。
谢无滞了滞,不敢多言,踉跄着起身,随她进屋。
她径直入了内室,屏退宫人,又带着耍赖的意味将乳母也推了出去。认认真真地关好门,从里面上了闩,把一张有她一半高的绣墩推到柜子边,爬上去,拉开抽屉,开始翻找。
一套动作过于流畅,谢无一时愣神,忽而意识到她这样会摔了,才赶忙上前扶住她:“姑娘找什么?臣帮姑娘找。”
她恰在此时神情一松,含着笑扬起手来:“这个,给你。”
说着,一枚扁扁的圆形瓷盒就塞到了他手里。
是创伤药。
谢无怔然,她利索地从绣墩上爬下来,仰着头问他:“他们说你是东宫的人,那你回了东宫,还会不会再挨罚呀?”
稚嫩的声音脆生生的,驱散恐惧。
谢无不自觉地一哂,颔首回话:“臣不知道。”
面前的小姑娘皱起眉头,沉思了片刻,又问:“你摔坏东西的事情,有其他东宫的人知道吗?”
他不解,摇头:“没有。”
“那就好了呀。”她扬起笑,眉目弯弯,“若他们问你为什么伤了,你就说我不高兴,打了你。没有摔坏东西的事,他们总不能再打你一顿,对不对?”
“这……”谢无神情僵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那若太子殿下亲自过问……”
“太子哥哥问,你也这样说呀!”
他窒息:“姑娘要臣欺瞒太子……”
“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她始终仰着头盯着他,一双眼睛眨巴眨巴,“你是犯了错,可是也挨过罚了。一块墨而已,挨打还不够吗?你要给一块墨偿命吗?”
他一时哑然,她再续道:“傻子才会给墨偿命,你是傻子吗?”
“……”谢无看着她,心下一壁觉得这套说辞不对,一壁又被说服了。
在他踌躇不言的时候,她又跑到妆台前,随手抓了一支金钗,也塞给他:“这个你可以拿去请太医,我就不多留你啦!”说完便朝他摆一摆手,小脸严肃,“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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