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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熟悉我,我也熟悉你。我每次见你都喊你‘季常’,而你每次都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回应,但真正失忆的人只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至少需要两三秒的时间才能反应过来。”

方稷朝他走过去,边走边说:“上次我用你父母的相册留在老房子的理由将你骗出来,如果你没有过去的记忆,就不会对毫无记忆的父母产生多么深厚的感情,不会在时隔七年后为了一本父母的相册而相信一个对你来说完全陌生、且辜负你,还跟何远有仇的‘前情人’的话。

除非你恢复记忆,那些记忆唤醒你对故去父母的感情,和忘记父母多年的愧疚。

但你应该是不久前才恢复记忆,因为你不知道老房子被卖了。”

季白书的表情渐渐变了,从警惕陌生冷酷变成了方稷熟悉的温柔淡漠,他静静地看着方稷:“什么时候发现的?”

“最近。有人故意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不让我找你。他手段挺脏的。”方稷意有所指地指责王元燿,说:“我见不到你,又很想你,想着几次见面,反刍你说过的话,顺理成章发现你的秘密。你藏得很好,我差点被骗过去了。”

方稷停在季白书正前方,一只手背在身后,死死掐住掌心,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继续说:“我知道于子明让你看了录屏,但是你相信我,录屏被剪辑过,我,我的要求是清除……那段记忆,我怕我瞒不过你,我怕你知道后不肯原谅我,跟我提离婚,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我对我父母还存有太天真的想法,以为他们至少不会做得太过分。”

他给季白书看清脖子上做过手术的痕迹,忍不住泄露三分激烈的情绪:“现在不会了,你看,再也没有人、没有任何理由强迫你我分开!”

季白书握住门把,准备悄悄打开一举冲出去,却被突然冲到他面前的方稷按住,强行将门关了回去。

“季常,你心软,王元燿母子对你有恩,你一时下不了决定,我能理解。你说不出口的话,由我来说,我会帮你。”方稷抬手按住季白书的脖子,疯魔似的自说自话:“等解决这边的事,我们一起去南方,带着季小吉一起。你放心,我不会丢下季小吉……”

这一刻无比肯定方稷疯了的季白书猛地张开嘴大喊:“救命——唔!”

方稷捂住季白书的嘴:“嘘嘘,乖一点,别喊。我这就带你走。”

话音刚落,身后的门由外打开,两人回头看到出现在门口的王元燿。季白书一见王元燿,立刻依赖地想扑过去,但被一脸阴翳的方稷桎梏住。

王元燿见状,抓住方稷按在季白书脖子上的手掌用力一折,接着卸掉方稷的手腕,握住季白书的腰将人拉回来,再狠狠一脚踢过去。

方稷到底是拿笔杆子做事的,就武力而言打不过拿1枪的王元燿,一脚正中胃部,被踢得口吐鲜血。

吐掉嘴里的血沫子,方稷笑着挑衅:“你刚才在门口偷听吧,没想到季常恢复记忆还瞒着你?哈,你跟季常的婚姻是比我长,可是不如我了解他。”

王元燿安抚好季白书,解开扣子,冷冷地刺他:“比了解有屁用?你了解他还不是出轨?还不是伤害他、扔下他任人作践?失忆?很高贵吗?失忆的人就可以将人伤得体无完肤之后,舔着脸上门求复合?”

“你说季常为什么瞒着你不说他恢复记忆了?是不是信不过你?你们好几年的婚姻了,他还是不信你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失忆那段时间,季常为了挽回我做出不少付出,经常出入军区大院,那个时候你也在吧。你就是那个时候留意到季常的吧?

那你应该明白季常有多爱我才对,还是说你爱的是爱着我的季常?你爱那个愿意为爱付出一切的季常?哈哈哈……王元燿,连季小吉都是我的血脉,你哪来的资格跟我争?就凭你妈妈对季常的恩情?凭你们那张不堪一击的结婚证书?”

王元燿那一刺正中红心,方稷也疯狗似的乱咬:“我是做错事,可要不是我做错事,要不是我失忆!有你趁虚而入的机会?你还不是趁着我失忆才得到季常?既得利益者哪来的资格嘲讽?”

“妈的!”

王元燿一拳揍过去,方稷不甘示弱,两人像疯狗一样拳脚相向,互相撕咬,口出恶语恨不得凭着话语就能撕下对方一口血肉再嚼巴着吞下去,仿佛可以凭此证明自己在与季白书的爱情中属于胜者。

“没我这个既得利益者,你现在还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季白书?你还有赎罪的机会?你妈的方稷,你真他妈有脸出现,你真有种就去查于子明、你父母、方高旻他们当年怎么逼迫季白书的,查详细点,一桩桩一件件,你看看你怎么对他的,那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就算分手了,对待旧情人都不至于那么狠!”

“比了解?你了解他复健的时候疼得不停哭,怕吓到季小吉所以咬着毛巾,忍得牙龈流血吗?你了解一下雨他就全身都疼吗?你了解他现在有多怕火吗?知道现在家里所有需要明火的,他都不敢靠近吗?你了解,他的噩梦就是你和你的家人、你的Oga带来的吗?”

“方稷,你就是季白书的噩梦。”

两人分别吐出的话都朝着对方心脏最痛处狠狠地扎下去,下手也阴狠无比,往死里打的力道,闹出特别大的动静,整个科研院休息处的人都来了,赶紧喊保卫科过来处理。

而季白书脸色苍白,死死抓着手臂瑟瑟发抖,听清他们你来我往的对话,眼睛逐渐失焦,被迫卷入过往极其痛苦的回忆。

没有人能够忘记自己被火舌包裹的痛苦,除非他病理性的失忆。

如果说季白书曾经很爱方稷,最后也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往后只要他一想起方稷,记起来的永远不是爱过的回忆,而是大火、医院和监护仪急促的警报声,还有油煎火燎的疼痛。

保卫科的人死死按住王元燿和方稷,将两人撕扯开,劝说他们冷静,有话好好说,不要吵架,又有人来问季白书想知道怎么回事。

季白书猛地惊醒,白着脸说:“谢谢,没什么事,我来吧。”

他毫不迟疑地走向王元燿,对面的方稷一下松了挣扎的力气,盯着季白书有点可怜的呼唤:“季常……?”

王元燿也有些忐忑:“我不是故意打架的。”

季白书搀扶着王元燿说:“先去医院。”

王元燿半边身体靠在季白书身上,冲方稷露出一个得意嘲讽的笑,方稷忍下心里的难过,黑着脸跟在他们身后。几人受到不少注目,然而王元燿和方稷都脸皮厚无所谓,只有季白书尴尬不已。

三人坐同一辆车去医院,才刚出门口就遭遇意外,一辆车突然猛冲过来,疯狂地撞着车头,架势欲要同归于尽。因为毫无预备,汽车直接被撞翻。

方稷在外面,率先出来,回头拉着季白书出来,而王元燿也将他推出来,自己却被卡住,季白书心急如焚地拉扯着车门,喊王元燿快点出来。

王元燿让他先走,季白书不肯走。

方稷将他扛起来放到远处,按住他挣扎的肩膀说:“我去救他,你留在这里。”他深深地看了眼季白书,转身飞快跑过去,两只手掌被划破,终于扛起卡住王元燿右腿的车门,将人搀扶出来。

就在此时,撞翻他们的司机从晕眩中清醒过来,踩着油门咆哮着冲过来,季白书尖叫着提醒他们快跑,一边喊一边跑过来,然而那辆汽车近在咫尺,跑是来不及了。

方稷匆匆一瞥,认出开车的人是于子明的母亲,那个做梦都想成为高官正室的女人,却在距离梦想最近的时候家破人亡,接受不了事实而精神失常,没想到在他疏忽之下还能找到他。

这女人的目标就是方稷,因为方稷提供的证据扳倒了她的情人。

方稷回头看向奔跑而来的季白书,分不清他焦心忧虑的人是谁,他想着,如果季白书焦心担忧的人还是他就好了。

他想知道这个答案,无比迫切地想知道。

于是方稷一把推开王元燿,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被狠狠撞飞,内脏破裂,剧痛袭来,在半昏半醒间看到不远处扑过去拥抱住王元燿的季白书——

答案出来了。

万箭穿心啊……

15

方稷最终没死,肇事的女人被王元燿一枪击毙,而他及时就医,侥幸捡回一条命。

季白书捧着一束花和一个果篮来探望他,方稷背靠着软枕说:“王元燿舍得放你出来?”

“他陪我过来了,在楼下。”

方稷嗤笑:“看到了。”

季白书:“谢谢。”

方稷:“用不着替王元燿感谢,你知道我不喜欢听。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巴不得他死在车祸里。”

季白书:“不管怎么说,你都救了他两次,我应该感谢你。”

方稷心脏像被攥住一样,梗得难受,舌根发苦发酸,酸得整个嘴巴都麻痹了,他知道这是嫉妒的味道。

“你不能原谅我吗?”

“抱歉。”

“我会继续等你,一直等下去。如果等下去的尽头是希望的话,就算只是欺骗自己的希望,我都会去做,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季白书无奈地看着他,尽管很残忍,他还是认真说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爱你。你救了元燿,我很感激你,但是不会爱你。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你就算为我而死,我也不会感动。只会觉得,非常困扰。”

方稷笑得很难看,低下头,手掌盖住脸说:“别告诉我这些。”

“过去已经过去,不爱就是不爱,不恨也是真的不恨。”季白书顿了顿,说道:“曾经恨过的,爱恨都有,但我也许还是幸运的,我忘记了过去的爱恨,迎来一段赤城的爱意并赋以我全新的爱意。所以在我来不及特别恨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忘记了你。

你对我来说,只是人生里很短很短的一截,谈不上失败成功,也谈不上刻骨铭心。”

方稷问他:“你再也不会爱我,也不会恨我了?”

“你知道的,爱恨都很累。”

“我是不是真的失去你了?”

“方稷,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好,有新的人生,新的爱人。”

季白书依旧是那个温柔的人,对任何人都温柔善良,哪怕对糟糕透顶的旧情人也愿意给予真诚的祝福,可比起季常的善意,方稷宁愿他给予恶毒的诅咒、辱骂,那证明他恨着他。

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便有破镜重圆的希望。

季白书却不肯给他机会,温和良善地打破他自欺欺人的希望,坚不可摧、牢不可破,让他没有一丝介入的可能。

方稷深感绝望,如堕无边渊底。

16

季白书探望归来,食指点着王元燿烦躁的眉心,“快长抬头纹了。”

王元燿瓮声瓮气:“那人渣没想方设法卖惨策反吧?”

季白书白他一眼:“想什么?我是三心二意的人吗?”

王元燿拥着季白书的肩膀:“那不是……我没自信嘛。那你说说,你记忆恢复的事怎么瞒着我,你知道我当时心都快死了吗?就差一点点,不行,你得安慰我……”

季白书耸着肩膀一边笑一边推搡王元燿,却没真将人推开,只是亲昵的玩闹。

……

日光很好,那条鹅卵石路人来人往,年轻的情侣走过,年老的夫妻搀扶相伴,他们只是其中一对,平淡无奇,没人知道他们的爱情是激荡还是细水长流的日久生情。

没人知道,没人在乎,有人多么羡慕。

方稷隔着一扇玻璃,描摹季白书渐行渐远的身影,微不可察的颤抖,挺直的腰背垮下来,如崩断的弦终于崩溃,捂住脸哽咽不止,如失偶的孤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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