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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程秀自然是不可能等邵群过来吃饭的。
他一早醒来之后就打算出门了。他的老板答应给他交医保,要他自己去医院体检一下。
他出门得特别早,八九点左右,可是邵群好像扒着门缝儿听着他一举一动一样,他一开门邵群也开门出来了,咧着嘴冲他笑。
李程秀淡淡扫了他一眼,反锁上门就往楼下走。
邵群愣了愣,赶紧冲回房间,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个T恤,踩着人字拖拿着钥匙钱包就冲了出来。
他人高腿长,一会儿就追上了李程秀,在他边儿上问着:“程秀,你去哪儿。”
李程秀没搭理他,径自往公车站走。
邵群挡在他面前:“不管你去哪儿,我送你去吧。”
李程秀绕过他:“不用。”
今天天气晴朗,他没什么理由非得他送。
邵群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李程秀叹了口气。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他要跟,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今天星期六,虽然这时候的公车没有工作日人多,但也着实不少。
李程秀其实不赶时间,却非要挤最挤的那趟公车,也不肯花五分钟等下一辆。
邵群看着直咽吐沫,看着李程秀都上去,硬着头皮也挤了上去。
李程秀一上去就往车最里面钻,他人瘦,又有常年练出来的平衡能力,几下就离邵群很远了。
邵群急得头上直冒汗,也要往里钻。
司机“哎”了一声,指指他,又指指自动收款机。
邵群瞪着眼睛掏出钱包。他钱包里从来没有零钞,皱着眉头摸出一张一百的塞了进去。
司机愣了愣,小声拿广东话嘟囔了一句“神经病”。
这要搁平时邵群该踹他了,只是他现在一双眼睛都跟着李程秀,实在没空搭理他,塞完钱就要往里钻。
他这个块头在一堆南方人里显得尤其扎眼,车里本来就是人挤人的状态了,他一动就牵动一圈人,周围人都不耐烦地“啧啧”了起来。
邵群实在是挤不过去,旁边儿的一个大姑娘还有意无意地堵着他,眼睛里射出暧昧大胆的光芒,冲着他直眨巴。
邵群给郁闷坏了,眼见着李程秀离他不过八九步的距离,可就万水千山了,怎么都够不着。
公车里虽然开着空调,可放出的气还比不上人呼出来的多,邵群给热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湿黏黏地贴在背上,把他难受得不行。他灼热的眼睛都能把李程秀的后脑勺盯出窟窿了,李程秀却连头都没回一下。
也不知道这么水深火热的状态持续了多久,邵群都快暴躁得想打人了,李程秀才下了车,他也赶紧跟着蹿下了车。
他一边跟着李程秀过马路一边抹着汗,苦笑道:“这他妈够遭罪的……”
他还没抱怨完,就见李程秀竟然是径直往一个医院走去的。
邵群神经立刻绷紧了,一把拉住李程秀,紧张地问道:“程秀,你来医院干什么?你哪里不舒服?”
李程秀把手臂抽回来:“体检。”
邵群稍微松了口气,继续追问着:“为什么体检?”
李程秀知道不回答他一定不罢休,就解释道:“公司给我交医保,体检。”
邵群这才放松下来,他跟在李程秀身边,看着他一截白嫩嫩的脖子,眼神忽明忽暗。
俩人走到大厅,发现里面真能用门庭若市形容,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菜市场呢,挂号那个窗口的人都排到后门了。
李程秀看着那人群发愁。
邵群脸上隐隐显出笑意,他道:“程秀,这队排完估计医院都该下班了,你今天肯定是白来了。”
李程秀虽然没说话,但是从他的表情也看得出他同意邵群。但他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能就这么回去。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去排队。
邵群拉着他:“程秀,你别浪费时间了。”
李程秀皱眉道:“都来了,不能白回去。”
邵群笑道:“我朋友的私人医院在这附近,坐车过去也就半个小时,我保证你到了那儿不用排队。”
李程秀不想再接受他的帮助,摇了摇头,坚持要去排队。
邵群劝道:“你昨天回去晚了那狗都把你家弄成那样了,你要连续两天回去晚,它不得拆房子了。”
李程秀想起小茶杯的那个劲头,犹豫了。
邵群指着挂号窗口外边儿翻着的一溜牌子:“你看,妇科内科骨科儿科今天都已经满了,那队伍那么长,排到你保证让你明天再来,何必浪费时间呢。”
邵群见差不多说动了,就把李程秀往外拽:“我朋友的医院收费跟这儿……差不多,我就是帮你节省点儿时间,钱你自己付,别有负担行吗?走吧,别等了。”
李程秀也知道等下去只是浪费时间,无奈之下只好跟邵群上了辆出租车。
医院果然离得不远,但是一看装潢就知道是那种往死里宰人的私人医院,一个医院的大厅豪华得跟酒店似的。
一进门迎上来一个人,三十出头,穿着白大褂,戴着金边眼镜,虽然长得颇为英俊,但脸上的表情却过于严肃,整个人给人一种一尘不染的距离感。
邵群冲那人笑了笑,低声对李程秀说:“程秀,我去跟我朋友叙叙旧,你先去体检,一会儿我去找你。”
这儿不但求医的人少,办事效率还快,直接给他办了病历本儿,病历本儿的封面还是硬壳的,漂亮得像一本日历,李程秀看得直发愣。
前后不过几分钟,他就被一个笑起来特别可爱的小护士亲自领着去各个地方做检查。
检查到最后一项,李程秀被领往一间诊室,邵群和他的朋友在门口等着他。
邵群笑道:“听说这是最后一项了,我在这儿等你,一会儿就可以回家了。”
李程秀点点头,进了诊室,没想到那个不苟言笑的医生也跟着进了来。
李程秀有些惊讶,看这个人的架势,似乎是医院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过是个体检而已,需要他亲自来吗?
进去之后那人直接递给他一个透明容器,毫不拖泥带水地冲他说了一句话。
李程秀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体检过,最多也就是要血液尿液,现在为什么居然要他的……
那医生把容器递到他面前。
李程秀不确定地问了一遍:“你要……”
那人点点头,皱着眉冷声道:“例行检查。”
李程秀尴尬道:“体检……有这个吗?以前都不这样……”
那医生的脸很快沉了下来:“你是医生我是医生?”
就像人在学校怕老师,大部分人在医院,对医生都抱持着敬畏的心情,李程秀也不例外,即使心中再疑惑,还是把容器接了过来,转身进了厕所。
半晌,他才满脸通红地从里边儿出来,扭捏地把东西给那医生。
医生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放进了冷冻柜里,接着就去干自己的事儿了。
李程秀不知所措地站在他后面,不知道这最后一项检查是不是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那医生才缓缓地转过身,压着下巴,通过眼镜上方的缝隙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可以走了。”
李程秀大气都不敢喘,逃也似的出了诊室。
邵群正在外边儿等着,一见他出来就问道:“程秀,顺利吗?”
李程秀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那个小护士笑道:“李先生,请在这里留下您的地址电话并签名,检查结果出来后,我们会用快递送过去。”
李程秀和邵群往外走的时候,邵群明显很兴奋,一路上嘴角都噙着笑。
李程秀却有些别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不过他很快就没精力思考这个问题了。他们回到家,刚下了出租车,挡在他们楼道前的一辆黑色轿车,前后左右的门突然全都打开了。
李程秀一看到眼前探出的一张熟悉的脸,心都跟着紧了起来。
黎朔!
车上下来的人,正是有半年多未见的黎朔,同时还有邵群的大姐邵雯,一个司机模样的人,还有黎朔身后还跟着的一个人,李程秀还没看清楚,已经被一脸激动地冲过来的黎朔给抱在了怀里。
“程秀……”
李程秀鼻头发酸,忍不住叫道:“黎大哥……”
这个拥抱还没热乎,邵群已经瞠目欲裂,他狠狠瞪了他大姐一眼,上去按着黎朔的肩膀就把俩人给分开了。他把李程秀拽到自己身后,厉声道:“别他妈瞎碰我的人。”
黎朔脸上阴得跟要下雨似的:“邵群你这个无耻小人,到现在还敢睁眼说瞎话。”
黎朔身后的人终于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冲邵群叫了一声:“哥,大热天的,火气别这么大嘛。”
邵群看了来人一眼:“锦辛,你跟来儿干什吗?我姐是不是你招来的?”
那个被叫做锦辛的人举起手:“哥你别冤枉我,大姐自己找来的,我跟过来看看热闹而已……咦?”那人突然弯下腰把脸凑向李程秀,笑着眨巴着眼睛,“哟,这个就是李程秀呀,长得挺可口的嘛。”
李程秀往后退了一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这实在是一个好看得不得了的男人,有一双异常明亮传情的眼睛,嘴角带着春色,眼梢带着桃花,笑起来颇为魅惑人心,一看就是相当风流多情的人。
邵群皱着眉头:“你别吓着他。”说完冲李程秀道,“这我表弟,赵锦辛。”
黎朔绕过赵锦辛,抓住李程秀的胳膊:“程秀,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邵群眼中寒光迸射,挡在俩人之间,上手就打算揪黎朔的脖领子。
赵锦辛又赶紧挡在俩人之间,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邵群的胳膊:“哥,哥,别激动,今天咱们坐下来谈谈,别一见面就动拳头,多没意思啊,别激动。”
一直冷眼旁观的邵雯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她虽然是一个比这里的所有男人都娇小的女人,散发出的气场却半点不容忽视。
她冷冷看着邵群。
邵群一手给她带大的,在他心里,差了他十来岁的大姐,其实跟他妈差不多,他对着她,多少是有些顾忌的。
他叹了口气:“大姐。”
邵雯冷道:“你还知道你有个大姐,你还知道你姓邵吗?”
邵群扒了下头发,指着黎朔道:“你带他来干什么?”
邵雯刀子似的眼睛在李程秀脸上轻轻扫了一遍,虽然不疼,但那锋芒过处,寒气仿佛直接进了骨头,让李程秀大夏天的立时出了汗。
“人家两个是你情我愿的一对儿,我带他来找他的男朋友,有什么不对?倒是你,别去破坏人家的感情。”
邵群怒道:“胡说八道,李程秀是我的。”
邵雯怒瞪着他:“邵群,你究竟是不是疯了?”
邵群讽道:“你不逼我,我一时半会儿疯不了。”
邵雯抬手扇了他一耳光,厉道:“家也不回,电话不接,为了一个男人跟自己的亲人闹成这样,你以为自己是七岁还是二十七?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什么时候能除了你自己,也为你的家人考虑考虑?爸爸一把年纪了,把他气死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邵群面色发青,表情有几分心虚。
邵雯冷冷瞪着他:“进屋说,都在这儿站着,给人看笑话吗?”说完一扭头,自己先往楼里走去。
邵群坚决挡在黎朔和李程秀之间,就是不让俩人靠近,赵锦辛就挡在邵群和黎朔之间,怕他们打起来。
到了楼上,邵群见李程秀要跟黎朔进他自己家,立时就爆发了。
他指着黎朔叫道:“你不是跟锦辛好了?现在在程秀面前装个屁痴情汉,趁早给我滚,少他妈在这儿恶心人。”
黎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冷静自持突然在他身上不见了,他有些激动地骂道:“邵群你这个下作的畜生,不要含血喷人,你以为用那种卑鄙的伎俩,就可以离间我和程秀?你只会让程秀更加瞧不起你。”
邵群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邵雯不耐烦地叫道:“够了,都给我闭嘴。”她冲邵群和赵锦辛道,“给我进屋,他们两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谈,我还有账跟你算。”
邵群还是不干,李程秀脸色已经白得跟纸一样了,他冲邵群哑声道:“别跟过来。”
虽然这细小的声音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几不可闻,可对于邵群来说,却是如雷贯耳。
他的气焰顿时黯淡了下来,整个人仿佛在李程秀面前都矮了一截,眼中尽是委屈难过,就那么默默地看着李程秀。
李程秀撇过头去不再看他,带着黎朔进了屋。
赵锦辛墨般的双眼深沉地盯着黎朔的背影,直到门被“砰”地关上。
他推了把有些失魂落魄的邵群:“哥,进屋吧。”
邵群没动弹,就那么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隔绝了他和李程秀,却给黎朔制造了和李程秀独处空间的这道门。
赵锦辛攀上邵群的胳膊,露出一个邪笑,在他耳边低声道:“哥,放心吧,我保证给他们搅黄了,你现在有点儿出息行不?”
邵群看了他一眼,咬牙道:“你真他妈有能耐,就不该让他来。”
赵锦辛还想说什么,邵雯已经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喝道:“都给我进来。”
赵锦辛先邵群一步进了屋子,冲邵雯撒娇道:“雯姐,我给你倒杯水吧。”
李程秀和黎朔进了屋子后,竟有些相顾无言的尴尬。能再见到黎朔,他不是不高兴,只是黎朔出现得太突然,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李程秀想起跟黎朔相处的时光,感慨不已。此时他们两个人,不知道算是什么关系。
黎朔似乎平静了一些,恢复了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状态。他坐在沙发上,轻轻握住李程秀的手:“程秀……“他苦笑了一下,“这么久不见,我有好多话想说,可是现在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了。”
李程秀道:“黎大哥,你过得好吗?”
黎朔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呢?”
李程秀笑了笑:“还可以……我自己找到工作了。”
黎朔冲隔壁房间抬抬下巴,眼神有几分阴翳,“他又是怎么回事?”
李程秀脸色微变:“他,他找到我,就搬到隔壁……我不想再搬家了,小茶杯,也受不了。”
黎朔叹了口气:“程秀,当初为什么不来美国?”
终于到这个问题了。
李程秀深吸了口气,脸上浮现愧色:“黎大哥,我对不起你……我连累你……而且,我,我不敢去。”
黎朔哀伤地看着他:“我知道,那个决定对你来说太突然,可是如果你能对我多点信任,我们现在就会不一样。”
李程秀眼圈红了:“对不起……”
黎朔看着他的眼睛:“程秀,过去的我们不说了,现在呢?我们现在还有机会,你跟我走吧。事务所的事我已经摆平了,但是经过这次的事,我考虑了很多,我已经把公司卖掉了。我为这份事业打拼了十多年,错过了很多东西,爱人、生活,包括跟家人相处的时间,以至于我父亲生病了,我都没有及时在他身边。我想要一个重新的开始,去做点儿别的什么,我想离开深圳,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李程秀觉得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在黎朔那样恳切的、真诚的眼神下,他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堵住了。
时过境迁,他已经从当初那种绝望无助、战战兢兢的状态中活过来了。邵群带给他的伤害,曾经让他一蹶不振,让他每天都如履薄冰,生怕邵群再次介入他的生活。
那个时候,是黎朔处处帮着他,安慰他鼓励他,给他容身之处,和他急需的温暖。如果没有黎朔,他不知道自己如今会在哪里,变成什么样。
他那个时侯,无论有意无意,都利用了黎朔,所以他至今都愧疚得无法直视他。
他对黎朔的感激,更是无法用言语形容,所以他待在黎朔身边,希望能成为黎朔想要的温柔的情人。
可是无论他怎么骗自己,他都知道那不是喜欢。
他所有的感情,都一股脑地倾注在了邵群身上。他没想过保留,他不知道怎么保留,即使后来邵群不要了,摔在地上践踏,他也收不回来。
如果他先遇见黎朔,一切都会不同,可是他先遇见了邵群。
他李程秀大概也就是这个命了,但是他不能再连累黎朔了。
黎朔虽然说是自己决意地卖掉了公司,可是他明白,黎朔牵扯的事必然使公司受到了不良的影响,一个会计师事务所的声誉就是生命。十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赔给黎朔,自己怎么还敢再做出有可能让黎朔为难的事。
黎朔期待的目光在李程秀漫长的沉默中逐渐黯淡了下来。
李程秀哽咽道:“黎大哥,对不起……”
黎朔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邵雯找到我的时候,说带我来见你,让我把你带走。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想这回,我可以把你带走,我们好好地生活……”他难受地吸了口气:“你说对不起,你觉得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
黎朔沉声道:“你最对不起我的地方,就是不该突然消失。”
李程秀肩膀抖了一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你知道我人在美国,知道你失踪的消息,有多着急?我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为什么不等着我来帮你,你就一个人走了,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李程秀除了“对不起”,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至今也说不清,自己当初做的决定是对是错,可是如果重来一遍,他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黎朔看着不忍,轻轻拍着他的背,脸上带着浓浓的失望。
两人之后断断续续地谈了谈这半年多彼此的状况,临走前,黎朔留下了自己新的号码:“我给你时间考虑,如果你有任何难处,给我打电话,我什么时候都愿意帮你。”
李程秀把他送到门口,黎朔脚刚踏出门,突然转过脸来,面色阴晴不定,有些为难道:“程秀,邵群说的……我跟他的表弟,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程秀愣了愣,点点头。
“我在美国的时候,他让他表弟接近我,这种段数实在太下作,我……”黎朔面色不虞,似乎在斟酌着措辞。
李程秀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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