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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遗善活了很长的时间,却从未好好欣赏过着尘世之景,不是在打打杀杀,就是忙着为季绀香聚魂而奔波。

季绀香知道云遗善爱看书,多是对世间万物抱有无穷的好奇心,无法亲眼看看,便只能通过书中寥寥几笔的记叙,心里隐约勾勒出一个大概来。

他虽然见识到无数的血腥与恶念,眼神却依旧澄澈无比,世间的人和事对他来说,依旧是新奇而美好的。

季绀香忽然不愿带他回魔域了。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如同春日抽枝发芽的草木,瞬间就盘踞在她心头,扯也扯不掉。

从她喜欢上云遗善,想要嫁给他的那一刻,就没想过再离开。

同生咒的事,云遗善半哄半骗的让她结了咒,此时再生气,却也是没有办法了。更何况他这件事做的,实在是让人无法对他发脾气,连一句责怪也舍不得说出口。

在季绀香触到云遗善的目光就心头一软时,她就明白自己已经被他吃得死死的了。

也许真的是自己以往做的太过,让云遗善对她不放心,缺少信任,这才出此下策?

季绀香不断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最后仅剩的一丁点气也消散了干净,反而跑去哄着云遗善。

关于离开魔域,也离开栖云仙府的事,季绀香掂量了许久。

云遗善坐在书案前翻看杂记,季绀香就窝在他怀里,跟着他一起看。

他手指修长,时而翻过一页。另一只手就将她的腰搂住,让她靠得舒服些。

不知不觉的,他盯著书中一处有一会儿,却还是未曾翻页。季绀香瞄了一眼,发现那段描写水泽之地,百姓在莲湖采莲蓬的场景。

“你对采莲蓬感兴趣?”

云遗善的下巴搁在她发顶,猫似地蹭了蹭。“也不是,就是没见过这些,觉得新奇。”

季绀香停了一瞬,将书从他手中抽走,侧过脸说道:“你没见过的多着呢,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她见过的东西很多,也去过许多地方,可若是和云遗善一起,无论去哪,去做什么,她也会觉得新奇。

云遗善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却仍是想也不想地应了。

“好。”

做了要离开的决定后,她只写了一封书信,压到素和风的桌案之上。

淞山的白鹿在灵气浓郁的地方留了许多年,眼看着已经生了灵智,再过几年,可能就会化成人形。季绀香将它托付给徐檀,心想着若这白鹿以后真的化形了,让徐檀收它为徒,好好教导。

好似是突然兴起,两个人谁也没见,连夜离开了淞山。

季绀香御风而过时,在高空中往下看去,依稀可见焦黑一片的敷雪楼。

她扯了扯云遗善的衣袖,指着其中一处,说道:“你看那里,那是秦家的碧云台,我当初还以为自己会和秦悯在那处拜堂成亲,结果却在那儿被他们打了个半死。”

想起那些过往,她愤愤不平。“真是以多欺少,我就不信单挑他们谁能打过我。”

云遗善朝漆黑的空地看过去,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眉毛微蹙。“那你当时喜欢他吗?有多喜欢?”

敷雪楼很快就落在身后,云遗善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你问我我也说不清,秦悯与我而言,无论是家世还是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他对我好,我便同意了这门亲事。”季绀香也没有敷衍过去,反而是认认真真地在想这个问题。

云遗善低眉,手指牵着她。“你喜欢他吗?”

季绀香很是后悔自己嘴贱提了这么一出。

“不喜欢不喜欢,我只喜欢你。”

云遗善盯着她,显然是不相信。

季绀香有些好笑,明明是一个年纪能当她祖宗的人了,却像个小孩子似的,纠结于这些小事。

“我是说真的,秦悯不喜欢我,我当时也只是觉得他合适,从未和你一般。我喜欢你,不舍得你受伤,也见不得你难过的样子。只有你让我知道被人珍之重之是什么滋味,我喜欢的人只有你。”季绀香看着云遗善的眼睛,说得缓慢而又认真。

明明是他自己要问的,等得到了答案,却又红着脸抿唇不语,偏过头去,好半晌才低低的“嗯”了一声,手牵得更紧了。

季绀香毫不掩饰地笑出声。

“今年冬日,我们去云梦泽吧。”

季绀香和云遗善忽然离开,栖云仙府少了个大麻烦,白雁歌乐得清闲。

一年半的时间过去,季绀香和云遗善销声匿迹了一般,也没听到魔域有二人一起的传闻,白雁歌才相信她是真的撒手不管,带着云遗善去游山玩水了。

徐檀时不时还会摸着白鹿的脑袋,问季绀香去了哪,还会不会回来。

无论是各大仙门,还是魔域之中,都流传各种各样季绀香的消息。

有说她受了重伤,躲起来修养,只等出关后报仇。还有说她修炼一种神功,最后神志不清自尽身亡的。更有甚者,说季绀香在凡间遇到一个常人男子,一见倾心,从此金盆洗手与他归隐。

几乎每个仙府都有自己的说辞。

云梦泽,一处幽静的茶馆中。

说书人站在台上,手拿抚尺,正在对季绀香的生平侃侃而谈。

“上回我们说到啊,这魔头季绀香,突然杀了她手下一名作恶多端的大将,引起众多魔修的不满,后来就不知所踪了。再后来听说啊,她受了重伤,被一个俊秀的书生救回家,悉心照料了好一段时日,二人互生情愫”

茶馆外烈日炎炎,说书人说得口干舌燥,忙拿起茶盏灌了一大口水,摇着折扇继续说。

台下的人也多是摇着蒲扇,汗湿了衣衫。

而隔间靠窗的位置,只有两人衣衫轻薄,额间一丝薄汗也未有,不见丁点燥热的模样。

“这是第几个故事了?”季绀香杵着下巴,眨着大眼看向对面的人。

云遗善淡淡道:“第十一个。”

“哦对,十一个了,上次那个说书的,说是我喜欢上一个剑修,却是灭了他满门的仇人,最后那剑修杀了我,抱着我的尸体从鬼哭崖跳了下去。这个呢,说我喜欢上一个书生,和人归隐了。”

季绀香嗤笑一声,鄙夷地看向那说书人。

云遗善修长的手指屈起,在桌子上轻叩两下。“为何最后都是你与旁人在一起,怎么就没有我?”

季绀香:“这你也当真啊,他们都当你死了,自然不会说起你。”

云遗善轻笑一声:“那可未必。”

说书人说到最后,又停下,转而撑着腰,合起折扇放在桌上,面色严肃地叹口气。

“说到这里啊,其实还有另一个传闻,我也不知真假。在座的各位想必都知那心狠手辣的魔头,曾和栖云仙府那入魔的太尊有过一段。后来那位太尊死在了栖云仙府。听说栖云仙府当时的掌门薛嵘,连同几个长老都被季绀香杀死。末了季绀香作威作福了十年,四处找麻烦就是为了复活那云遗善。”

底下的人问道:“那云遗善可是复生了?”

说书人摇摇头:“传闻中自然是没有的,说是季绀香杀了那么多修为高深之人,就是要用禁术复活云遗善,结果被那魔将破坏。她一气之下杀死魔将,最后自尽身亡。”

台下一片唏嘘声。

季绀香听得入神,神情也有几分恍惚。用力揉了揉眼睛,忙看向对面的云遗善,伸手捏了捏他的指尖。“还好你复生了。”

云遗善凝视她良久,站起身,拉着她的手。“走吧。”

走到半路,见季绀香还是在盯着他看。“若是真如那说书人所说,你该当如何?”

“我也不知道,你祭阵后,我用尽所有方法将你复生,却连你的灵都聚不起,我记不清自己那段时日在做什么,好像杀了许多人,四处搜寻禁术。直到白雁歌告诉我有办法使你复生。我便抱着希望,每一日都盼着你活过来。”

“云遗善,你说”,她停顿片刻,仰起脸,“我怎么突然就那么喜欢你?”

爱上他的时间分明不长,这爱却很快盘踞了她的全部。突然抽离,就像是抽筋削骨般,疼得她窒息。

过去的她就像是生活在一片灰暗之中,望不见自己该向何处走。忽然有一人身披月辉,踏过一路的荆棘坎坷,对万人唾弃的她伸出手。

云遗善垂眸,亲在她眼睫上:“我只有你,你是我的命。”

刚来云梦泽的时候,两人买了一处宅院,季绀香便带这云遗善去看那些新奇的玩意儿,上街次数多了,便碰到了熟人。

起初季绀香是没认出来的,见对方瞪大眼,面色无比惊恐,还以为是哪个仇家认出了她。

虞墨见她眼神变得危险,立刻解释道:“我是虞墨!我只是恰好路过,保证自己什么也不说。”

云遗善认识的人不多,对于虞墨还有些印象,他记得自己曾一怒之下烧了虞家的仙府。

季绀香听到他自报姓名,这才隐约想了起来,那个虞家的少主,跑到杭明山下洗澡还被她撞见了。

“是你啊,我想起来了。”

虞墨看到她身旁的云遗善,震惊至极。“你没死?”

话出口后,又觉得不太对。“不是,我的意思是”

云遗善偏了偏头。“确实是死了,但我舍不得她,就回来了。”

这显然是胡说八道,但其中如何,他也不敢多问。

云遗善上次来云梦泽,烧了他们虞家仙府,那火烧起来水灭还灭不掉,气得他爹整日唉声叹气。而季绀香就更别说了,几年前来寻仇,直接灭了两个宗门。云梦泽的仙府和她打起来,最后是死的死伤的伤。

作为虞家的少主,两个煞神突然就来了云梦泽,他心中别提多忐忑了,生怕他们再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你们怎么来云梦泽了?是是要办什么事吗?”虞墨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他们。

季绀香见他脸色惨白,也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说道:“你放心,我不是来杀人的。只是在这里游玩一段时日,只要没人招惹,我也不会主动出手。”

虞墨松了一口气。“你们要是有事,尽管告诉我。”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就成。

“那正好,我的确有事拜托你。”季绀香知道虞墨心中忧虑,也不和他客气。

虞墨为季绀香挑选了一个地段安静,没什么邻里的宅子,还特别吩咐过附近的几个宗门照看,不许任何人去叨扰。

一心想着季绀香玩好了就会离开,却没想到这一留就是一年半载。

云梦泽河流交错,又湖泊众多,一到夏天,大片大片的荷塘极为夺目。渔民捕鱼,采莲,有做不完的事。

风一吹,荷塘的莲叶摇摆,沙沙作响,满是荷花清香。

虞墨知道她要带着云遗善去采莲,早早和采莲妇打点好了,只说他们二人是自己远亲。

云梦泽的百姓受虞家仙府庇佑,对他们感激不尽,一听季绀香和云遗善是虞家的人,一路上的热情让季绀香有些难以消受。

“二位真是郎才女貌,我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人,今年多大啦?什么时候成亲的?哎呦,真是太漂亮了。”

这里的人说话,大多带着口音,季绀香还在琢磨她在说什么,云遗善就一一回答了。

“她虚岁二十,我比她年长两岁,成亲不满一年”

季绀香睨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说起谎来也不比她差,一个活了好几百年的,居然说自己才二十多。

像只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云遗善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是很漂亮。”

季绀香的脸又红了,撇过去不看他。

采莲妇捏着个嗓子起哄:“哎呀,可真会说话,你家娘子听了都害羞了嗷。”

周围又是一片笑声。

来采莲的多是些妇人和小姑娘,生在这里的小孩都会凫水,也不管莲塘的深浅,只管从岸上往下跳,像鱼一样灵活。时不时会冒出头来,将采莲的姑娘吓一跳,怒骂一声将他们赶走。

云遗善和季绀香坐在小舟上,在莲叶中穿梭。

让他们动手划船是不可能的,只是动用一丝灵力,小舟就慢悠悠穿行在莲塘中。

季绀香伸手去勾莲蓬,笑道:“你以前看书,还好奇采莲是什么样子,现在看到了吧。”

她剥开莲子,喂进云遗善的嘴里。

莲子咬碎,满口清甜。

云遗善将她捞过来,按在怀里吻下去。

季绀香手里的莲蓬掉落,正启唇迎合,周围突然一片哗啦的声响,几个小孩猛地从水里钻出来,又是尖叫又是大笑,将湖水往他们身上扬。

“漂亮姐姐被亲了!”

“漂亮姐姐被亲了!”

“羞羞脸!”

季绀香衣衫被浇湿,脸都气红了,伸手要去把叫得最凶的小孩抓上来,还没碰到,他就像一条鱼一样钻进水底没了踪影。

“小兔崽子滚回来!”

游到不远处,几个小孩又开始大声叫喊:“漂亮姐姐被亲了!”

季绀香脸上还在往下滴水,气得想飞过去将几人的嘴封上。

身旁突然传来笑声,像是压抑不住了一般,从愉悦的轻笑,到最后季绀香听上去觉得像嘲笑了,抓起身旁的荷花莲蓬砸向云遗善。“你还笑你还笑!你还好意思笑!”

云遗善将她扔过来的都接住,用自己的衣袖将她额间水珠擦去,努力憋住的笑意,却还是从弯弯的眉眼间露出来。

“都是小孩子,这有什么好气的?”

季绀香气鼓鼓:“我要是有这种孩子,你看我不打死他。”

云遗善:“不会的。”

“怎么不会,打死了再生一个。”季绀香胡说一通,说完发现云遗善正盯着她看。“你干嘛?”

云遗善:“你准备生几个?”

季绀香反应过来,连忙说:“你不要瞎想,我是随口一说,要生你自己生。”

日头正烈,云遗善发上微湿,脸颊上的水珠折射出光线,显得更外晶莹。

云遗善抚上季绀香的长发,修长的手指从发丝中穿过,指腹触到她的后颈,突兀的冰凉感让她脖子一缩,防备地看着云遗善,问:“你要干嘛?”

他压下来,遮住刺眼的日光,在她面上覆下阴影。

荷花被压在身下碾碎,花汁在白色衣袍上留下粉色痕迹,

发上,衣上,都沾染了浅淡的清香。

直到季绀香喘不过气了,云遗善松开她,将她略显凌乱的衣襟整理好。

季绀香偏过头去,脸色通红。

“虞娘子!”采莲妇呼喊季绀香。

她将头发整理好,站起来朝妇人的方向看去。

那采莲妇手里拎着一条鲤鱼,冲她招了招手,用方言喊道:“我家儿娃娃捉了条鱼,你带回去熬汤喝,鲜得很!”

“好,谢谢大娘。”季绀香以为那采莲妇是上岸再将鱼给她,谁知却朝着她的方向划舟,直接将鱼丢了过来。

季绀香伸手去接,小舟摇摆不稳,云遗善在为她剥莲子,待伸手去拉的时候,已经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鲤鱼砸进小舟还在扑腾,季绀香则在水里浑身湿透。

两人齐齐愣住。

季绀香觉得丢脸,再看云遗善一脸笑意,没好气地说:“你还笑。”

云遗善将弯起的嘴角压下去,伸手拉她,季绀香趁他倾身,用力将他也拖下水。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云遗善也不反抗,顺从的被她拽下去。

云遗善抱着浑身湿透的季绀香,将她托上小舟,自己还泡在湖水里,白色的衣料在水波水浮起,像是一朵巨大的白花。

季绀香跪坐在小舟上,扒着船沿。“你怎么还不上来呀?”

云遗善抬起脸,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季绀香明白过来,无奈地叹口气,捧着他的脸低头吻下去。

一个在船上,一个在水中。

上岸之前,两人的衣裳已经干了,谢过采莲妇后,两人在孩子的嬉笑声中往回走。

手里提了鱼和一篮莲蓬,几个采莲的小姑娘对着云遗善,纷纷露出不舍的目光来。

采莲回去后,季绀香好一段时日都睡到日上三竿,平日里总是打不起精神。

云遗善问她:“你是不是生病了?”

季绀香眉毛拧作一团,立刻否决:“绝对不可能,我可是个修士,怎么还会生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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